这样的人家,公主进去,绝不会有什么信任亲近,他们防备还来不及。甚至,公主想要生子,都不被允许。
那圆脸夫人却道:“自宫门口,我就在公主后边走着。世子一直走在公主右侧,微微侧身,挡住凛冽的寒风,而公主,则时时注意世子的脚下,遇着什么拦路的,自己先挡着...若不是有情,怎能体贴到这份上?”
宋轻时蓦地看过去,合欢正将手炉塞进琼宁手里,她有些凌厉的丹凤眼漾着笑意,眉目舒展,万分鲜活。
叫他都忍不住想,这还是那个孟合欢吗?
是先帝还在时的她吧。
那时的她最爱笑了,笑起来像春日里最动听的莺啭,是皇宫里几乎每日都能见到,却怎么也留不住的日光。
可后来--
她变了。变得可憎。
如今,怎么忽然对着仇敌之子这般殷勤小意了?她孟合欢不是眼高于顶,只想做皇帝的女人么?
宋轻时有些轻蔑地想着:怕是被抛弃的事实打击到了她,这是,认命了?
他瞥了一眼上首皇帝的神色,心里痛快极了,就算他们二人那年情投意合又怎样,如今还不是劳燕分飞,世间万事看结果,他宋轻时并没有输。
不过,他忽然心底涌起一个念头,初初还觉得有些荒谬,但想放弃却不舍,挠的心里直痒痒。
既然合欢公主已经沦落到这份上,需要向仇敌之子献媚,那么,他也行啊。
宋轻时饮了一大杯酒,直直辣到胃里。
比起奚琼宁,他不差什么。家世,相貌,才华,甚至,他还是个健全之人,她既然要寻个人依靠,为什么不能是他?
不像萧若华有家室,不像白毓,有古板的亲人,不像高长青,自个框住自个,还管住旁人不许越线--
更何况,他自族里得到消息,北军蠢蠢欲动,以摄政王的脾性,一旦树反旗,他难道不敢杀了皇家公主祭旗吗?
所以她不管为了什么,都得和离。
而他宋轻时,趁虚而入,得公主欢心,再弃她如敝履,报昔日之仇。
只求如此能散去往日心魔。
心为这个想法跳的越发剧烈,可惜宋轻时却以为是恨意翻滚,未曾看到恨下掩藏的期待。
他看着不远处的孟合欢。
一身素衣,陷在毛茸茸的外袄里,越发脸如素瓷,莹润无暇。
几天不见,倒是出落的越发好了,竟让他恍然才发觉,昔日之事过去许久。
这不能怪他。
孟合欢自己,当初费尽心思讨好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白毓只和她是知己,高长青和殷明澜自有使命,生来就要联姻,承继家业,萧若华,更是指腹为婚的婚事,只有他宋轻时--
他以为,两人是两情相悦,这才一时冲动,向她诉明心事。
那日的激动和期待,他永远忘不了。
谁知竟被人狠狠踩了脸面,谁能料到这偏远地方来的丫头心这般大,竟真的敢和殷明澜在一起。
她以为,只凭真心就可以么?
那时,柔然人虎视眈眈,摄政王--当时还是异姓王,朝中,世家当官为政,天下人仰其鼻息,而太子,历来都要与世家联姻,正妃,侧妃,甚至子嗣,都逃不过世家影子。
孟合欢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意外?
一份虚无缥缈的情,比得过帝业吗?
宋轻时看着对面的她,看她和她的夫君亲亲我我。
真是让人看不顺眼啊。
他敛去眼里的恨意。
和他性子不同,宋轻时实在长了一副清俊的脸,没有世俗名利落在脸上,还有年少意气,常年修道,更添了几分飘渺之意,只可惜,眼里执念太重,似是有什么东西求而不得,平白让这人间仙君多了几分红尘阴戾。
合欢被那人盯得难受。
“这场宴会,不正常的人真多。”
一个两个,都盯着她狠狠看,能看出个花来是吗?
她心里不耐烦极了。
“怎么,是困了?不若我们与父亲说一声,先去偏殿休息。”琼宁伸手将她揽着,用袖子覆在她身上挡风。
“反正,我们坐在父王后边,也无人注意。”
合欢安然靠在他肩上。
“这可不好说,今日这一个两个,都爱往咱们这头看,就好像咱俩是什么稀奇人,京城的人真是没见识,不拘什么新鲜人新鲜事都要一窝蜂来看。”
奚琼宁揽着她的手一紧,嘴角的笑意略落了落。
合欢没有察觉。
却听他沉闷的嗓音道:“理他们做甚,无关紧要之人罢了。合欢,你休息一会儿,他们要看,就看我好了。”
她倒安心闭上眼睛。
“没想到你这往日温文的人,如今也说出这等厉害话。不过,夫君生的俊俏,他们要看,也是福分,我这做妻子的今日就大度一回。”
她笑得开心。
却听上首一阵喧哗声,扰得人心烦,倏忽,外头烟花鞭炮声四起,原是今岁已守到了。
合欢没去看上头发生什么,她只是靠在身边人身上,和他一起,许愿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却不知有一人恨得眼都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