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
帘幕低垂,盖住雕花檀木拔步床,花房暖屋送来的茉莉散发幽香,大鼎内又燃了梦甜香,只叫人瞌睡昏昏。
床上人却睡的不安稳,仿佛被某种噩梦困住。她细长的手腕揪住被子,嘴里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为我好啊...”
她低低笑着。
白毓人如其名,是一个极其俊秀有礼的青年。
富贵世家氤氲出来的世家子,酷爱诗词歌舞,不爱钻营权势,他也有那个底气去做自己最爱的事。
“可我是你们从小就认识的好友啊,你怎么敢,就这样背叛我。”合欢嘴里喃喃。
“你父母早亡,家世败落,亲旧大都不走动了,先帝驾崩,已经护不住你,而今上,他此刻羽翼未满,如何能在高家施压下和你成婚?”
“你为何总是如此固执,人在屋檐下,总要低头。”
她知道,他们并不会为她想的深,因为面对这场绝境的不是他们哪一个,而是孟合欢。
无父无母的孟合欢,无权无势的孟合欢。
她的胃猛烈刺痛,仿佛里面躲着一个卑劣的生物,拿着剑一片一片剐着血肉,还不时发出嘲讽的冷笑,这股冷意像风一样浸入她的骨髓,令她不由自主侧着蜷缩起来,身子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在终于看到一点期冀时,将我的一生彻底毁灭呢?太残忍了,这个京城,到处是冷漠无情的人,他们折磨别人,却得到利益权势,真是不公,不公啊。
“我的命运,不过是旁人晋身的阶梯,真是,不甘心呢。”
宫女带着人将饭摆桌上带进内室,听见她说了一句,“公主在说什么?”
她走到床前,将合欢扶起来,用发带挽住她的长发:“外头枫叶红灿灿的,旁边的银杏树正在掉叶子,像黄金雨一样,好看极了。”
合欢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里面有很多人影,可她拼命也看不清,只是记得一个满地满天红绸红毯的地方,一堆人围着她,失望愤怒地指责她。
应该是她做了什么坏事吧?
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愤怒呢?
一个人如果什么都没做错,何至于被逼到那般尴尬的境地?
合欢喝着牛肉羹,只觉仿佛没有味道,她笑道:“成日里喝药,竟尝不出味道了。”又唤金珠儿:“去把味道再加重三分。”
她有些踌躇,这几日来,公主一直说尝不出味道,那一勺一勺的盐加的她都心惊。老祖宗说过犹不及,公主又大病初愈,真怕损坏了身子骨。
可是,如果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公主也太可怜了。
合欢用帕子擦了擦嘴,“放你们在宫里,我还真不放心,你们啊一个个实诚的紧,宫里那些人最爱欺负的,就是这种人。”
“公主...”
“有我在还能护着,等我出宫后,该忍让就忍忍吧,不然,做过我的侍从,怕是更要挨欺负了。”
外嫁的公主鞭长莫及,哪里比得上天子近臣,前朝有个公主被宠妃姐姐的仆人鞭打,半点都未受惩罚,满朝文武支支吾吾,没一人敢说公道话。
皇帝亲生的女儿都如此,何况一个收养的妹妹。
“...公主别说这种话。”即便只和她相处了几天,金珠儿也摸透了她是个再善心不过的主子,又要跟她去王府,自然不愿她难过。
合欢摇摇头,秋日虽暖,但秋风寒得慌,直愣愣往她衣衫里钻,合欢咳嗽了一声:“趁着天色好,将屋里的书搬出去晒晒,到时候先搬去王府,还有我父王母妃和父皇留下的东西,也都让小全子他们拾掇拾掇。”
等闲公主下降,是会准备一座公主府邸,可如今朝堂上无人提起,摄政王那头也没个说法。
她也不敢多说,怕惹得公主伤心。
合欢也不知她为自己操心许多,只唤了所有人过来:“趁着还在宫里,到处看看吧,和好友们叙叙旧,此去经年,也不知是否有机会再相见。”
这一番话说的心酸,惹得不少太监宫女落下泪来。
“好歹也跟了我一场,愿意随嫁的,以后荣辱共,本公主令每人再加一月月钱;想留在宫里的,赏三月月钱,拿着钱疏通疏通,找个清静的所在。”这下子竟有人哭出声
合欢原想着像往日一样打趣他们,最好作弄的他们脸颊通红才好,可此时此刻,竟然也是口不能言。
这是从小呆到大的地方,早就是她的家了。当年父王在边地陈兵,京里虽然有宅子,也就几个无家可归的老兵在看宅,没有精细修缮过根本住不得,而自她五岁起,宫里就是第二个家乡,如今已经十一载。
如果她没有失去那段记忆,此刻怕是舍不得吧。
她看向院子里那棵树,树上有许多划痕。
脑海里忽然多了一段记忆。
一个总角的小孩儿委屈巴巴地靠着树,眼泪滴在地上和着土化成泥。
那委屈仿佛感同身受似的,她这具身子也随之泛起一层密密麻麻针扎蚁咬的痛苦。
“朕的小公主,这是在作什么?”合欢正被这股痛苦纠缠的喘不上气,这道声音传过来,令她突然被松开一般,冷冷的空气进到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