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喊合欢公主能做什么?夫人们用帕子矜持地沾沾嘴,尤其是方才被她短短几个字气到的人,更是不掩盖自己的幸灾乐祸。
--谁不知王爷为他家世子求娶公主呢。
周遭人虽多,可她们眼里的冷漠,居高临下的轻蔑合欢却是懂得。他们就这么不约而同的看过来,她仿佛瞬间与这个世界割裂一般,被人群抛出来。
她确实不知摄政王为何会唤她,这样的人物,应该也无暇注意到一位年轻的女郎,哪怕女郎的身份并不简单。
合欢沉着地往前走,众人为她让出道。
她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红衣,一席嫩绿百褶裙,头戴象牙色的玉冠,周遭围了各色绒花缠花,艳冠群芳。
迎着各种难言的眼神,她昂着头前行几步,挺直腰杆垂首万福道:“给皇叔请安。”
摄政王抬手,朗声一笑:“贤侄女不必拘礼。”
“殿下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摄政王忽然笑道。
众人惊奇极了,他们本来都以为,摄政王就算不找公主的麻烦,也一定不会做什么好事,一个奸臣,为坏皇帝的事,也为他家那个病怏怏的独子,将朝堂折腾的鸡犬不宁。哪知,他竟然开口先是称赞。
周遭人瞬间由漠然看好戏的神色变为惊奇。
合欢扬起一抹笑,小心应对道:“王爷谬赞。”
奚征又问,“公主的位子怎么这么靠后?来人,请公主入主桌。”
合欢猛地看过去,只见摄政王和蔼地抚摸胡须,看上去像个邻家阿伯,但在场无一人敢认为他在说笑。
众人身前都有一张小几,铺着平整的绸缎,几样点心放置在桌上,一个自斟壶,杏花酒的酒香扑鼻。
摄政王坐在上首,左手示意合欢坐在他下首。若按常理,此间皇亲国戚也只他两人,居于上首并无不妥,然而世间之事,怎能一直按常理而论?
合欢细细窥来,这摄政王确实跋扈,来时众星捧月,如今心念一转,就为她夺了一处坐席,主人家早已安排好座次,那位大人脸涨的通红。
她往那边走去。
“合欢?”萧若华忽然叫住她。
看到她看向自己那疑惑陌生的眼神时,才反应过来。
摄政王见状,高声道,“主桌这里位子空了许多,公主不妨将好友带着一起过来。”衡阳惊呼一声,顾不得方才还在吵架,只拉着萧若华另一边手一扯。
摄政王是从战场上磨练出的杀将,尸山血海里趟过的人物,京城众人认识他从丰台血案始:
一个回乡的士兵发现自己老子娘,还有姐姐,全被人害死,曝尸荒野,仇人逍遥法外,无法无天,求告无门,官官相护,他心存死志拦了摄政王的马,当街上告,第二日,那恶霸和不管事的县令就锒铛入狱,满门抄斩,此事一出,摄政王那嗜血的名声可谓更上一层。
连萧家郎君和郡主都害怕了,她暗想。合欢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劲。
怕吗,怕的,可只有自己能面对,手腕上冰冰凉凉的镯子令她冷静了一些———料他也不敢将自己怎么着。
忽然身边一暖,有人立在她身边,挡住有些凛冽的风。琼宁公子道:“别怕,王爷不是让带友人么,我随你去!”
合欢怔怔地看着他,明明他可以不用去的,旁人都躲了,他怎么还抢着来呢。
一步,两步,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渐远。
“你怎么拉住我?”萧若华甩开衡阳的手,看着合欢的背影,心里焦急,却又无法张嘴。
“摄政王那么心狠手辣,你又脾气怀,我怕你被他一掌拍死,真是不识好人心。”衡阳撅着嘴。
合欢捏紧拳,说她一点害怕也没有,那是假的,可合欢心里鼓着劲,再怎么说也不能堕了威风,怯懦行事,至于其他人--
“合欢是公主,肯定没事,哪里需要我担心。”萧若华的声音远远传来,“只是,我这样不去好似怕了一样。”
这就是她原先的好友?自私自利,真不如琼宁一分半点。
合欢正想着时,却听见摄政王问:“听说公主以往,颇为推崇那孟轲之言?”
本朝人人爱老庄之说,便将其余学派视作歪门,孟轲扬言民贵君轻,在视平民做牛马猪狗的世家眼里,便尤为不待见。
摄政王眉头紧皱。
有人以为他要借此发难,立刻便指责起来:“女子还是贞静为好,读书做什么,净学些歪理惹人不喜。”
“陶公说的是,昔日先帝太过宠溺公主,令她寻师读书,如今却学的目下无尘,无一丝礼数...”那络腮胡子,生的仿若正人君子的官员谄媚道。
合欢只觉他们的目光似是具化成一把小刀,要将她凌迟一般。
身边伸来一只手,慢慢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腕。
正是初秋的天气,没有酷暑的难耐,旁边枫叶悄悄地红了个边,宫人们的裙裾被风吹的飞舞,阳光透过摇摆的树叶投影到她身上,这晃动的阴影更显得佳人肤色白皙,顾盼多姿。
方才多少思量也尽没了。这人还真是,担心她害怕,不顾一切跟来,想安慰她,却又顾及礼法,只肯隔着衣袖握住手腕。
她忽然有些好奇,以前的自己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比方才还从容许多——这让人惧怕的摄政王也不过如此嘛,和旁人生的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
渐渐的,周遭那些议论声也不再入耳,合欢将那些人的声音,促狭地当作如猪狗一般的哼叫,自然之道,就如那些人要张嘴狂吠一样,只将其当做是这美好世界的一处墨点。
“正是。”她也没有面对强权,就圆滑借机否认。
“不愧是合欢公主,百闻不如一见。”摄政王却用这句话轻飘飘揭过方才的不渝,脸上竟然露出赞赏。
倒叫围观之人捉摸不透。
白毓诧异道,“摄政王不是要借合欢给皇室难堪么,怎么会?”
萧若华紧盯着那处,“摄政王此人,多少朝臣都猜不到他的意思,我们就更猜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