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躺在床上,相思的曲子遥遥传来。
她脑海有一瞬空白,这旋律好熟悉,熟的好像要刻进骨子里。
这是她和白毓做的啊。
白毓?
她脑子有些混沌,这又是谁?
“外面...是在做什么?”她头上的伤化脓了,正发着高烧,太医没有办法,只开药,总也不起作用。
宫人侧耳听了听,便道:“是为魏将军接风办的宴会,听总管们说,在烟波湖上设了台子叫官乐坊的舞姬乐手演奏,确实是好听极了。”
合欢哦了一声,魏恒?这两个字从脑海里转一圈又转出去。
这几天或许是高烧,她的脑袋实在不灵光,许多人许多事都模模糊糊。
“万福,找到了吗?”合欢问道。
宫女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道:“殿下恕罪,奴婢们事忙,给忘了。”
她们慌忙跪下,恭敬地趴伏着身子。
合欢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她甚至笑了笑:“我能怪你们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呢?”
宫女们心里怪异,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说,只是压低了身子跪在地上请罪。
“你们出去吧,我要睡了。”
许久,榻上传来淡淡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宫人们为她放下帘幔,收了桌上的药碗,慢慢躬身退下,木门阖住,发出轻轻的声音。
合欢睁开眼睛。
她慢慢地坐起来,头晃得厉害,周围的环境好像被什么扭曲了一样,奇形怪状。
合欢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了,但她不能静静躺着,还有事情要做。忍痛穿上衣裳,也顾不得疼,穿个鞋子都气喘吁吁。
宫女们都在外间守着,她只能从窗户爬出去。
大概宫里人全去宴上看热闹,她慢悠悠地走走歇歇,竟然一个人没看见。
冬日的夜里,月亮亮的惊人,正好照亮她的前路。
合欢提着不大的包袱,里边是金子和药,带给小喜她们,以后寻个好差事,至筠,也就是经常来的年轻太医,他帮忙打听到的消息。
她悄悄摸进小喜的屋子。
不大的房子里,只有一张炕,边上是些小柜子,她不知道哪个是小喜的,索性每个都翻了翻。
前两张炕找过后,她已经累的在炕上歇了很久。
不能再耽搁了,等会宫人下值就麻烦了。
挣扎着从炕上起来,脚用不上劲,却一下子趴在地上。合欢脑袋有些眩晕,她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却看见旁边一双鞋子。
那是一双洗的发旧的鞋,但干干净净,缝补的针线很细密,鞋面的料子都洗的看不出是什么,上面的绣样丑的依旧出奇。
合欢认得,这是她练手的绣样,殿里几个侍女太监就像没见过好东西,故意争来抢去,最后是小喜得了,又做成鞋面子。
当时她觉得丑,捂着脸让换下,只说从库房另取料子,命针线房手巧的宫女重新制。那时小喜说什么来着?合欢捂着脑袋想了想,硬从断断续续的记忆里面拽出画面。
“公主不管赏赐什么,奴婢都喜欢。”
她脸上盛满笑意,把那块缎子宝贝一样藏在自己的箱子里。
合欢坐在地上,抚摸那掉了线的图案。
被皇帝下令责罚的宫女,恐怕只能留下这些东西了吧。
合欢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这宫里的见人下菜碟,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欺软怕硬,她也不是没有见过,普通粗使宫女太监都要讨好掌事的献出月钱,犯了错被赶的,怕是体己都被人抢光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小,这么挤的屋子,在琼华殿,他们几个大宫女大太监都有自己的屋子守夜也是外间有床。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被皇帝下旨处置的宫人,没死已经是幸运的,但看到爱干净爱美的小喜,就这么睡在狭窄的炕上,和几十个人一起,翻个身都不能,她的心就痛的难以抑制。
她们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跟错一个没用的主子而已。
合欢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殷明澜用皇权碾碎了她的自尊。
怎能不痛呢,可她不能求情,以殷明澜的性格,他会狠狠捏着这个软肋,作为筏子,一步一步试探,逼着她,如果仅仅是这样,合欢也就认命了。
有什么不敢认的,落到这个地步,做妃还是皇后有什么区别。
以前她最不认命,只要没死,只要有一口气,哪怕腿被打断,她爬着也绝不低头,但如今,这具躯体,什么伤都受遍了,却开始害怕。
她的心气已经断了,再看不得身边的人死亡受伤。
殷明澜这个人,专横冷清,如果自己为了小喜她们向他低头,他一定不放人,反而会更狠厉地折磨她们,就在她面前,就要她睁眼看着,这是他最爱的惩罚手段。
让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毁灭,失去,一点一点感受诛心之痛。
让被惩罚的人,死死地记着,永生不忘。
没有护好她们已经是她的错,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再害他们受伤。
合欢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她从袖子里掏出准备好的东西,因为贴近肌肤,还有一丝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