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油灯放置在案几上,烛光摇曳,谢鹤安慢慢翻阅着手中的几本古籍,他微微垂眸,本就清冷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愈发俊秀。
“笃笃笃”,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谢鹤安的目光从古籍中抬起,应了一声:“进来吧。”
老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青灰色的碗,里面放着两只新鲜的沾着水珠的桃子。
“谢大人。”
老伯将那只装着桃子的碗放在他的几案旁,笑着说道:“这是邻居家送的桃子,想着给您送来尝尝。”
谢鹤安放下手中的书,忙起身微微拱手,道一句:“多谢老伯。”
“谢公子客气了。”老伯摆摆手,看到他手边堆叠的各种文书古籍,又笑了笑:“公子,都这会了,还在用功呐。”
谢鹤安应了一声。
老伯还从没见过如此用功的官员,那些酒楼说书的跟话本里,那些贫寒贡生举子们一旦登科擢第,哪个不是三宅六院,香车宝马,家中又奴仆成群的,大都出自名门,哪有像谢大人这般清贫节俭的。
老伯一眼又瞥见他放在墙角那个熟悉的提盒,分明是未动的模样,料想到他应该还是在外面草草果腹了一餐,又小心翼翼的询问:“谢公子,这些天一直给您送饭的小公子,不知您可曾见过了没有?”
谢鹤安闻言,神色微微一动,说道:“还不曾。”
“我见他日日都过来送饭,便想邀请他进来坐坐,谁知他死活不进来,说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又问他名字,他也遮遮掩掩的不告诉我,我只好告诉他说,再过几日便是谢大人休沐的日子,我可以替他跟谢公子说一声,在家等着他。你们二位就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定能冰释前嫌,谁料她听了,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丢下这提盒转身便跑。”
想到白日里那位小公子慌慌张张的情态,老伯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疑惑。
哪有日日给同乡送饭,却又不敢见他的。
即使谢公子已经说过不许他送了,但他还是日日坚持过来。
丢下提盒就走。
谢鹤安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放在墙角的紫檀木提盒上,似是有些飘远。
见谢鹤安依旧不为所动,老伯咬咬牙,继续说道:“谢公子,老头子我日日瞧着实在有些不忍,即便您不让送,那小公子还是坚持托我送来,您二位说到底还是同乡,就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何不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或许就能冰释前嫌呢。”
谢鹤安的脸色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了那惯有的清冷模样,薄唇轻抿,方才又开口,声音依旧清冷:“老伯,您先回去吧。”
老伯看着谢鹤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慢慢离开了。
烛光依旧静静摇曳,谢鹤安的目光再次落在提盒上,伸手打开,看到熟悉的饭菜时,薄唇微微抿起。
*
元汐回去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
失眠了大半夜,以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下还有些青黑。
春芜进来侍候,瞧她脸色不太好,语气关切:“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昨夜没睡好吗?”
元汐坐起身来,双手揉了揉脸,语气有些萎靡不振:“是啊。”
都怪那个谢鹤安,搅扰了她一整夜。
春芜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姐,您这是何苦呢。”
尽管当年那件事早已过去,牵扯进那件案子里的人也多的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个谢鹤安如今也已隐姓埋名,也中了状元郎,前途光明,可难保不会有人旧事重提。
她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要如此执着。
元汐抬头,看着春芜不解的神情,抿了抿粉润的嘴唇,声音含糊道:“这事你就别问了,你不懂,去帮我吩咐小厨房,今日做的再丰盛些吧。”
春芜咬了咬唇,无奈应下,转身离开了。
午后时分,元汐估摸着沈微兰已经歇下,换了身衣裳,跟春芜从东南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坐在轿中,元汐打开提盒,看到里面一碟碟精致的美食,色泽红亮的东坡肉,香气扑鼻,还有软糯如雪的芙蓉糕,,凉拌蕨菜,乌鸡汤等等。
元汐满意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重新合上盖子,给自己鼓了股劲。
谢鹤安不许她送,她就要送,还“吓唬”他他不吃的话她就丢掉,看他还能坚持几回。
到了王仁巷,元汐下轿,亲自提着提盒过来。
到了门口,元汐向里面张望着,莫名就有些心生怯意。
“小姐,我去帮您喊人吧。”春芜说道。
元汐说:“先等等,我……”
“准备一下”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见里面有人走了出来。
老伯正坐在院里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听见门外闲话声,心知元汐他们又来了,便走了出来。
“诶,小公子又来啦。”老伯笑了笑。
“老伯好。”元汐抿了抿嘴唇,随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昨日的饭,谢公子他……吃了吗?”
“吃了,今早他去职司应卯前,特意托我如果您今日得来,替他将空的提盒还给您。”
“他……他吃了?”元汐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相信。
老伯回身将昨日那个提盒取了过来。
元汐连忙接过一看,几只碟子都清洗的干干净净,整齐的叠放在一起。
元汐一直悬着的心忽然落了地,仿佛看到了谢鹤安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筷子,缓缓的夹起一小口,不紧不慢的咀嚼着的模样。
元汐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抬眼亮晶晶的看着老伯,回身将春芜手里的新的提盒递给老伯,雪白的小脸泛起一抹红晕:“老伯,今日还是麻烦您了。”
老伯看着元汐,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你这天天让我送,也不是个事儿啊,你何不自己给谢大人,或者等谢大人休沐那天,约上谢大人小聚以释前憾?”
“你们二人,到底是同乡,便是有什么隔阂跟误解,当面说清楚,解开了不就好了?”
老伯目光殷切的看着元汐,脸上充满关切和忧虑。
他本来就不喜她多接触他,怎么可能应邀啊。
元汐微微低下头,轻咬嘴唇,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道:“这几日有事,实在不太得便,我先给谢哥哥送几日饭再说吧。”
“总之,还是麻烦老伯了,求求您再帮我几次吧。”元汐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恳求,躬身道谢,又要低下头从怀里掏东西。
看出元汐又想给他钱,老伯赶紧把双手背到身后,连连拒绝:“小公子,这可使不得!谢大人也与我有恩,先前收你的钱已经叫我良心难安了,若是再收你的钱,那我成什么人了,使不得使不得了!”
老伯说什么也不肯再要钱了,还答应继续替她给谢鹤安送饭。
*
离开王仁巷时,元汐觉得四周的空气仿佛都是轻盈的。
许是也感受到了自家小姐发自内心的快乐,轿外跟着的春芜靠近轿帘压低声音笑着说道:“小姐小姐,谢公子接受您送的吃的了,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呀!”
“淡定淡定。”
元汐还不能把握谢鹤安究竟是不忍拂了老伯的心,还是真的愿意接受她送的饭,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沉吟着说:“还是得过几天看看。”
万一昨日只是谢鹤安饿极了,才勉强吃了,今日不饿了,又不吃了可怎么办。
之后的几天里,元汐每日按时按点的送饭过来,老伯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面的逐渐习惯,再到后面听见有落轿的声音,不用喊便自己就出来了。
春芜也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面习以为常的穿着男装穿梭在街衢中,去敲老伯家的门。
一连送了好几日的饭后,老伯告诉元汐,明日就是谢公子休沐的日子。
元汐难得陷入了纠结之中。
大兖朝官员,一般是十日一休沐,官员们有的在家中休息,或走亲访友,或处理私事,除非有紧急事务,才会被皇帝亲自召见相关官员。
元汐仔细思索了一番,谢鹤安在京城里孤身一人,什么家人都没有,估计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不会走亲访友。
他上辈子清正廉明,为后世敬仰,百姓对他无不称颂,所以也不会有什么“私事”往来吧。
紧急事务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也还是翰林院里一个小小的检讨,无法直接面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