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之下,崔黛归正襟危坐,在手札上记录着今日之事。
三月初一,晴。
李绶中计往阁楼,行也匆匆,刑也匆匆。
劝郡惜取好时光,往后莫再有。
还有,顾大已知晓老匹夫丑事,需谨慎。
崔黛归写完,却又觉着这宫中哪哪都不安全,顿觉这手札实乃烫手的山芋,活动的火星子,说不定哪一刻就会被人发现烧到自己身上来。
可若就此毁去,她却不愿。
不如找个好地方,没人敢去的地方,没人想得到的地方,藏起来。
翌日一早,天就阴沉沉地下起雨,不仅李绶没来上课,寿安公主也是没来,张乐容猜测公主当是瞧着雨大不便,赖床不来了。
崔黛归身上揣着那本手札,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她午膳都没用就撇开张乐容,独自撑了伞往外走去。
宫中这一块的道路她早已熟悉,一路上却频频回头,但凡见到有宫人路过她都侧过身子将伞放低些,跟做贼似的。
左拐右拐,终于走过一半的路程,愈发偏远无人时,前方甬道里却蓦地拐出来一个人。
定睛一看,竟是顾晏那厮。
他还是上午的那件绯红官袍,下摆已然洇湿,一柄官绿色油纸伞捏在手中,立在雨幕之下别有一番孤清之意。
崔黛归当即一个咯噔,退后两步,不着痕迹地将胸襟捂了捂,压实些。
顾晏看她一惊一乍,眉梢一挑就问:“贼眉鼠眼的,何事匆匆?”
崔黛归顿觉方才是瞎了眼才觉得他孤清。
当然不能告诉他是要去冷宫藏东西,眼瞧着左边刚好能通往清平苑,她伸手一指,“雨大,观雨,赏荷。”
顾晏不置可否。
他只是出了端礼殿见到崔黛归孤身一人走远,想起还有话要同她说,这才估摸着她的方向抄近道等在这里。
至于她鬼鬼祟祟所谓何事,他却懒得管。
“昨日之事,倒叫我想起来,”顾晏道,“前日长公主忽然被逐出宫,可是同你有关?”
提起此事,崔黛归却是蔫了下来,“她是受我牵连。”
“长公主也知男宠之事?”
崔黛归点点头。
顾晏便道:“驸马许廉已经宴请海运上下官员,又同码头几大漕帮见过,运粮之事十拿九稳,说好的一千两钱,你预备何时借我?”
“额......”这几日麻烦事接踵而至,崔黛归哪里还记得借钱的事?
她讪讪道:“近来手头紧珠钗都买不起了,金银楼新出的蜻蜓点水步摇坠了一水的碧玉碎石,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可好看了,学生实在眼馋得紧,还想问先生手头是否宽宥呢......”
“......”
虽早有预期,听到她如此厚颜无耻,顾晏还是一阵无语。
“先生?”崔黛归见他既不说话也不让开,不禁拿伞戳了戳他的伞面。
她可还有要紧事呢。
成串的雨珠瞬间倾泻而下,抖落在地溅起水花,将他的衣摆打得更湿。
顾晏低头拂了拂,感觉到里衣也有些浸透,不禁蹙眉道:“长公主近来不太好。”
被皇帝逐出宫,当然会不太好。
不用他说崔黛归也能想到。
“许廉又打了她。”顾晏垂眸,“这回打断了腿。”
崔黛归手指倏地收紧,油纸伞微微一晃。
细密的雨丝被风裹挟着飘进来,打在脸上冰冷极了。
想起那日娴水阁外长公主苍白着脸递出的手,崔黛归抿了抿唇,道:“多谢先生告知。”
她的声音极轻,轻的仿若一片飘在半空的云,不能落在实地,也不能升至天边。
垂在一侧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上好的锦缎被揉出层层褶皱。顾晏看在眼里,忽而有些后悔告诉她。
他突然问道:“在胸口藏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崔黛归一愣。
继而迅速抬手抱紧了胸口,将那卷手札按得死死的,“做什么?登徒子!看人胸口天打雷劈!”
顾晏本是转移她注意力,却不想竟惊得她如此反应。
倒真生出几分好奇,“观其形并非环佩饰物,刚硬不足而柔韧有余,书稿?画卷?”
说着伸出手去,竟是要当场拿出来看一看。
崔黛归怒得一跺脚,“此乃私物......女子亵衣!你也要看?!”
说着一转身慌忙窜入左边的甬道,只一句“学生告退”的声音透过雨雾传过来。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顾晏才收了面上笑意,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
天边云层厚重,细雨之后,更大的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霎时透亮,他微微一怔,方才竟忘了陆徽之托付的事。
看了眼崔黛归消失的那条甬道,他略微一思忖,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