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十四年前,冯知县越级向京城举报。举报内容是清川府当时的知府贪污赈灾银案,人证、物证俱全,还有冯知县根据线索推理出的、他针对整个清川府贪腐链的推测。”
许清徽一惊。
“但是中途被拦截了下来,人证被杀,大多数物证被毁。”
沈怀川的语气平静,许清徽却从中感受到了透过时光传递而来的血和泪,令她战栗。
“既然举报被拦了下来,那你是又怎么知道的?”
“冯知县刚直,行此举本就做好了因之丧命的准备,也预料到了举报的艰难。于是他另私下派人,携带关键性证据让人上京,带着信物,密叩他恩师之门。”
“他的恩师,便是当时的翰林院编修、现在的翰林院大学士,韩之章韩大人。”
许清徽想了起来,冯信成乃是正统科举出身,甚至当初名次甚高。只是因心系家乡,他才自请回乡为官,并辞知府不任,甘愿作个知县。
既然是正统科举出身,在京有恩师并不奇怪。
“韩大人收到证物后,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本欲上报彻查,但还未来得及行动,便已经传来了当时的清川府知府死于任上的消息,证据链直接断了。因证据与人手不足,敌方在暗、我方在明,最终韩大人决定先暂时按下,暗中调查。”
“同时,他嘱咐冯知县派来的人,告诫冯知县要小心行事,先保全好自身。”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嗯。”许清徽点了点头,“次年,清川府出现了数十年一遇的涝灾,饿殍遍野。不久之后,冯知县病死与任上。”
“难道冯知县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因为举报暴露而被杀的?!”
她感到自己问出的话,都在这寒夜之中因冷而颤抖。
沈怀川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极大可能是的。”
“所以你当初暗中提前来到清川府后,率先去的地方是龙栖县,也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
“嗯。韩之章大人也是我的恩师。在知晓我要来清川府的原委后,将此案及这十余年间调查到的其他线索,一同托付给了我。此事极为隐秘,许多人因此事而死去,故此,我也一直只是在暗中调查。”
看着眼前的眉目冷峻的男子,许清徽仿佛看见,刚上任之时的沈怀川是如何横贯这十四载的光阴,默默接过了无数先辈牺牲他们性命去追寻的东西,甚至默默做好了同样付出自身性命的准备。
但他仍旧神色如常,并未觉得自己在做的什么了不得的事。
许清徽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既然这案子这么危险,你不是可以选择不查么?”
“错了,就该清正。”
沈怀川的声音如常,好像在说肚子饿了就该吃饭。
许清徽突然明白了,前世梦中的沈怀川最终为何会沦落得那般憔悴与狼狈。
有些路,不是什么风云际遇、无可奈何,而是人的选择。
而一个人选择什么路,往往也会决定着他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以,沈怀川才会是沈怀川。
“真是个傻子。”
许清徽喃喃道。
可是,她是如此深爱着这个傻子,想陪他一起趟这趟浑水,走这条不归路。
不单单是因为沈怀川,更因为这其中,她一样认为是正确的那些东西。
凭什么奸宄仍旧可以高堂安坐、声色犬马,而义士却草草裹尸、早早抱憾而终。
这个世界不应当是这样。
“沈怀川,你知道么,你在发光哎。”
许清徽轻笑道。
“你说什么?”
远处一道爆竹倏然炸开,混淆了许清徽所说的话,致使沈怀川未听清楚。
“我说。”
许清徽忽然欺身上前,少女寒夜中微凉的嘴唇印上了另一个温热的嘴唇,一触即离。
“我爱你呀,沈怀川。”
两人身后,更多烟花升空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洒落,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夜色之下的人。
沈怀川双眼在许清徽欺身上前时便已经倏忽睁大,少女的脸在眼前迅速放大又远离,他感受到什么温凉柔软的东西从嘴上印下,一触即逝。
身体某个地方随绽放的烟火迅膨胀炸开,陌生又炙热,席卷着原始的渴望而来,将他淹没。
沈怀川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梦中。
他屈服于原始的欲望,猛地上前,亲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