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如雨——多米尼安之子心想他的眼睛如今也是更适应无动于衷,缺少动静变化的黑暗了,连夏日阳光中漂浮的灰尘对他来说也有奇妙的新鲜,像场明亮的针线细雨;他沿着来时的路上行,去找他母亲要他找的人,仿佛换了一个身体,也换了一个人。他换了吗?有一会,他没问自己这个问题,而是想这他要找的人。
她动了他的梳子。所以,他变了吗?或许这问题的答案是,没有那么多。他一边走一边想;她动了他的梳子,他就还是生气,不单单是因为她碰了他的梳子,还因为她碰它的动作,她碰他的姿态,无不柔软温情地像对一只蜷缩在她怀里的动物,一个刚刚从血泊里钻出来的婴儿。一个情人。——她说,她是他父亲的母亲。他不相信。他见过她怎样挽着他的手臂,用一双他永远也不会拥有,不会理解的手。当这手指落到他身上,像场生化万物的雨,他便也如同寸草不生火炎深处被烫伤的蝾螈一样哆嗦。
夫人送了他一个北方人,一个大贵族的长子作家庭教师。一份礼物——父亲送了他一把梳子。
他知道这女人会待在哪:她住在内环的房间里,在南方的高处,阳光充裕,视野宽阔而绿意燃烧,云门以下的景致倾落眼前;他父亲最喜欢的一间屋子。住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却声称自己更是个仆人,难道不可笑吗?
其余时间她和佣人们待在一起。他们也不太喜欢她,因为不知道她在这间屋子里的位置。她在那一方面就是会给人添麻烦的。你是个仆人,还是个主人?她说不出,所以她哪也不属于,什么也不是。
“不要紧张。”
孩子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那盘起来的金发,像条旋绕的蛇;他身穿白衣,父亲站在他身后。手扶着他的肩膀,黑发如漆,散落肩上,但衣料比头发更黑。黑得像他的鳞片。他有黑夜似的鳞,但有春潮深深的眼睛,只是没在镜子里。镜子是很小一面的,截断了父亲的影像,只留下了他上翘的嘴唇,身体轻轻向他靠着。不要紧张,他说,叫他宽心;“不要紧张。”他看见抬了抬手,“你的老师是个不错的人,他来当你的导师,已经比其余大部分人让我高兴了。只是好好跟他相处,好吗?”“你说得似乎我和谁闹过脾气一样——”
孩子不满道;他笑了。他的手指展开,轻轻用力,鳞片就割开了他的发带。他的话被截断,眼神也动荡着,要回过头看他的眼睛。“你没有。你没有——噢,没有,没有,宝贝。”他说了几次,一次比一次声音小,低下了头,离他越来越近,“你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