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姜远思和离,阿爷应了,条件就是要把阿弥接去边关亲自教养。
她与姜远思当年的婚事本就是她跪在阿爷阿母面前自己求来的,如今求回娘家为的又是借娘家的势干干净净的和离。
她本该痛快答应阿爷的任何条件,这是她年少冲动犯错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接走阿弥,她不肯,她在阿母面前哭,拉着脸皮伏在老太太的膝头大声嚎哭。
“阿母,这是要我死啊,这是要挖我的心肝肉,您劝劝阿爷,我求您,我再求您一回。”
这时,小阿弥跑进了正屋,沈青带她回沈府住的这几日,都在这个时间看着她写大字。
小阿弥午后歇觉醒来找不到阿娘,听周嬷嬷说阿娘在老太太这里,她顾不得阻拦就一路小跑来了正院,却撞上了这一幕。
此时,沈青看到跑进正屋的小阿弥,吓得跌坐在地上,她眼里露出难堪和慌张,但只此一瞬,她便抹去眼泪,直起身来,指着阿弥呵道
“谁让你来的!还有没有规矩,为什么不练字,到每日练字的时辰你不知道吗?你想故意跑来气死你的阿娘?”
“我没有,我想着您会陪我一起,我…”
阿弥茫然不解,她不知道阿母为什么哭了,但她也不懂自己错在哪里。
从三岁她有记忆开始,她做很多事都是错。
阿母说她长得像她那个不要脸的爹。
她说话也像,眼神也像,举手投足都像,都让人讨厌。
阿母会偷偷掐她,但又会在半夜一个人跪在她床前哭。
她记得那次胳膊内侧被掐出血,是因为鞋里进了沙。
阿母说她故意去家里要夯土的沙堆里玩了,阿弥说没有。
阿弥是个很犟的小孩,被打了一下午还是说没有就是没有。
这点不像她爹,她爹骨子里是圆滑的。
她娘说她骨子里全是戾气,从来不服软,不肯低头,不会认错。
后来外爷对她说,她只是和她娘一样,骨子里认死理,即使被打着改了,心里也从来不信。表面服软了,骨子里还是硬气,她才知道这是像娘,像他们沈家人。
当时她还小,阿娘晚上抱着她偷偷哭,给她擦药,说她对不起阿弥。她就心软了,第二天还会抱着娘亲脸颊使劲儿亲。
阿弥觉得阿母应该是病了,但她也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也要病了。
她听说外爷会接她去边关,阿母说她去那里会吃好多好多苦,边关还有可怕的大老虎。
等舅舅和舅母有自己的孩子,就会不疼她,外爷忙着军务也没空照顾她,最后她会变成没人要的野孩子。
但阿弥觉得她也不是很怕,她总要学着慢慢照顾自己。
更重要的,阿母也要先学会照顾她自己。
只有她走了,阿母才会慢慢好起来,她才有精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那个时候,她们再团聚,是最好不过的了。
所以她来到正堂,就是想告诉阿娘,她愿意去,她不怕大老虎,她也能照顾好自己。
“小畜生,你和你爹一个样!我只恨你生下来的时候我没掐死你。”
“沈青!”
又是这句话,阿弥已经习惯了,她站在门口捂着耳朵假装听不到。
她却看到阿母一下子愣住,捂住嘴巴,跪趴在地上。
沈青对李老太太说“阿母,我错了,我养不好阿弥,也养不好自己,让阿爷把她带走吧。”
这话沈青说的很软,好像卸去了她周身所有的戾气,好像在那一刻被拔去了张牙舞爪的尖刺,变回一个柔软弱小的自己。
她也不敢再看阿弥,李老太太把她抱进怀里直哭,轻轻哄着她,好像她未出嫁时那样,好像她还是个小孩子那样。
阿弥捂着耳朵呆呆的看着,直到周嬷嬷将她抱走,她突然也很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族里的弟弟说,大人最怕小孩子哭了,只要你哭的够大声,够久,你要什么大人就会给什么。
但阿弥知道至少对她来说不是这样,哭的大声只会挨打,会让阿母跟着一起哭。
时间长了,阿弥就没有眼泪了,哭有什么用处呢?想要的东西靠流眼泪才拿不到。
捂着耳朵被抱走的阿弥,是留在沈青脑海中沈长安最后的样子,沈青觉得真是可笑,她给阿弥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是想要掐死她,她那时真的是疯了。
后来过了几年她慢慢好了,她经常写信给阿弥,写她的悔恨,写她的思念。
她觉得阿弥是恨她的吧,所以一封信都没有回。
沈长安其实没有真的恨过沈青,她对于阿母其实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拖得越久,越不去面对,到最后,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也没有机会再说了。
毕竟现在,她连沈长安都不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