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林钟觉得心里有一个结崩开了,终于豁然开朗。
他没有告诉过孟谨洲的是,爷爷含饴弄孙的愿望曾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困在不孝的愧疚里许久。
孟海生跟他的爷爷很像,慈爱包容,或许不是真的有前卫的思想,能接受这样小众的情感,但从最初的惊讶转变到平静的接受,不过是因为爱。
那他的爷爷会不会也这样想?
如果时间能退回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他顺利毕业,爷爷安然无恙。等某一天见到孟谨洲时,会不会沉默半晌,最终屈服于对孙子的爱,像李女士那样叹口气,说算了,感情的事自己做主。
可惜世上没有时光机。离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孟谨洲回到车上,把电池递给孟海生,又丢了两条口香糖进扶手箱。
“花了多少钱?”孟海生问。
孟谨洲把付款界面给他看,孟海生感叹道:“就几样东西还这么贵。”
林钟始终没说话,像是有心事。视线顺着孟谨洲的动作移动,看他把手机放好,系上安全带,双手扶上方向盘。
孟谨洲几次想开口问他们刚才聊了什么,都碍于孟海生还在车上而没法开口。
好不容易等车上就剩他们两人,孟谨洲把车靠在路边,问:“你们聊什么了?”
“这还值得专门停下车来问啊。”林钟见他一脸严肃,心里发笑,阴霾顿时散了一半,“爷爷夸你还来不及,一句坏话都没有。”
“真没说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就是想到我的爷爷了。”
下午林钟又回了茶室忙活。他其实还没从上午的对话中脱离出来,背上的枷锁猛然解除,整个人都像被抽了魂,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孟海生的一番话,像投入湖中的石子,砸出不小的水坑后,又连带着荡出几圈涟漪。
自从下定决心开茶室,凭良心说,林钟一刻都没有动摇过。
可那不是因为心结解开了,而是孟谨洲要走的那一天他很清晰地意识到,他没办法再放手了。
三年前,爷爷病重,他赶回去隔着病房的窗户见了最后一面。
铺天盖地的压抑排山倒海般压垮了每一个人的神经,医院里沉重的氛围用鼻子都嗅得出来。家属不能进ICU探视,护士心善,用自己的手机录了视频,让大家听完了最后的遗言。
爷爷躺在病床上,从口中艰难吐出的一字一句,在林钟心里嚼了不知多少回。
他说:不要害怕,人终有一别。
林钟泪水流了满脸,捏着手机哽咽到说不出一个字。
大概自知快不行了,爷爷竭尽全力又多说了一句:没什么看不开的,你们要跟我学。我这一辈子过得平安顺心,很知足了,只是可惜看不到孙子成家的那天。
他很久没想起这句话了,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最后一句话的分量太重,压得他喘不上气,以至于自己每对孟谨洲动摇一分,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坏人。
但爱不是无期的锁链,林丰清一定也希望他能顺心。
林钟心不在焉,还在乱中有序地核对发货单,装茶,打包,给客户反馈单号,练试喝的赠品也记得放进快递箱里,一样也没搞错。
店里的小姑娘看他始终重复这几个动作,一直在旁帮忙,生怕他不小心被剪刀扎了手。
下班后林钟乘地铁回了自己家。孟谨洲今晚有应酬,Adam攒的局,说是有朋友在上海出差,人生地不熟,让孟谨洲介绍个地方吃饭,其实就是变向地相互介绍资源。
Adam是孟谨洲很要好的朋友,他们曾一起创业赚了第一桶金,随后孟谨洲回国发展,与Adam的业务分割开来。
Adam负责国外的生意,一直留在伦敦,在绅士堆里混久了,穿衣风格也从原来的花花公子,成了衣橱里只有黑白灰经典色的成熟型男,但眉目间还是能看出早年混迹情场的随性。
“这是我铁兄弟,孟谨洲,以前跟我一起干外贸,现在回国做投资了。”Adam拍着孟谨洲的肩膀向众人介绍,“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可厉害了,我有时候都眼红。”
孟谨洲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也给足朋友面子:“哪里,别听Adam夸张,他才是个人物,比我强多了。”
“我几斤几两心里有数,就别替我吹牛啦。来,我给你介绍,”Adam自谦道,给他介绍一桌吃饭的几位新朋友,“这位是王彤,做物流的,我们有过几次合作,都非常成功。他之前在深圳,现在业务拓展,才来上海。公司流水一年能达到这个数。”
Adam夸张地比了个手势,继续道:“旁边是他们公司副总周全,也是青年才俊,挺了不得。”
孟谨洲今日做东,主动给两位斟酒,还没开口,话先被王彤抢了去。
王彤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时间比他们都长,对这种饭局有自己的一套。他初来乍到,交些朋友是必要的,听了这话他率先举杯敬孟谨洲:“孟总,咱们认识一下,以后就都是朋友了。”
周全也紧跟着起身,他年轻有为,是刚提携上来的,自然不能落后。
要是面对熟人,孟谨洲大概率就喝果汁了,可这是初见,得给人面子,于是给自己酒杯满上,弯腰碰杯道:“王总,我敬您。您是前辈,还要您多关照。”
“谦虚了,我才刚来,咱们互相照应。”王彤听了这话满意,他不是拘泥小节的人,豪爽地干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