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钟人在隔壁车间,耳朵倒是灵敏,探了个头出来,道:“王姨,这是我朋友,过来参观的。你有空就给他讲讲,我一会儿忙完就来。”
“哦,是朋友啊。”王姨说。
接着她问孟谨洲:“你想了解些什么?其实我也就懂点皮毛,技术方面还是要问老板。”
“我看这些麻袋动辄几十斤,一天到晚这样采法,能做出多少茶?”孟谨洲问。
“你别看叶子多,等做完都得缩水,去掉茶梗就没剩多少啦。”太准确的数字阿姨也拿不准,她把紧扎的袋口打开一个,用两片叶子比划大小,“不过今天确实采得多,前几天下过雨了嘛,一下雨就长得快。”
“这里倒是常下雨。”孟谨洲想起昨天拿风衣挡在头上跑进雨里的场景。
“雨下多了是好事也是坏事,”阿姨一边跟他聊天一边记录称上的数字,手里活儿一点没耽误,“下雨天采的茶口味就没有那么好了。”
孟谨洲指指麻袋上的标签:“这上面写的就是天气情况吧?”
“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一点就通!”王姨欣赏地竖了竖大拇指,更乐意聊下去了,“做茶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上面标了日期和气温,老板就能根据这个调整加工时间。他靠的是经验,只要上手一摸,就知道这茶做到什么程度了。这种天赋和直觉还真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
“就靠他一个人吗?”孟谨洲问。
“那哪可能,每年都会请师傅帮忙的,但大师傅还得是老板,我们都听他指挥。到哪一步,该干什么,都得问过他。”
孟谨洲有些意外,挑了挑眉:“等于他是统筹的。”
“怎么跟你说呢。其实一个厂里最贵的就是大师傅,我们老板自己做得好,就不用再请别人来把关,不然别家花个大几十万请人也是有的。”王姨停了手里的活儿,大约是在苦思冥想怎么让孟谨洲理解得透彻些,“我也不会打比方。说个简单的,做茶就像炒菜,多一秒少一秒这个菜的味道都不一样。大师傅就像主厨,要在旁边把控火候,尝味道的。”
孟谨洲闻言笑了,道:“他连菜都炒不好,大概功夫都在这了。”
这句说的很小声,更像是自言自语,但王姨听见了。
她乐呵呵一笑:“你们不愧是朋友,连他不会烧饭这事情都知道啊。”
“啊,您也知道?”
“我还是以前听他们家里人聊天聊起来的,说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做饭难吃,”她半掩着嘴,避开车间大门,悄声道,“做出来的菜鬼见愁,怎么教都教不会,也不知道在国外那大半年怎么过的。回来再见他就瘦了一大圈,估计就是在那挨饿挨的。”
王姨说这话没有半分嘲笑的意思,眼里流露出来的尽是关心和怜爱。
“这话你别同他说啊,我是心疼。”王姨约莫有点后悔方才嘴快了,赶紧叮嘱孟谨洲,“我在这工作半辈子了,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孟谨洲的思绪还停在前半段上,林钟瘦削的肩膀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回过神后从善如流道:“怪不得他叫您王姨,跟您挺亲的。”
王姨不否认:“是啊,但我拿他家的工资,总要叫他老板,不然多不像话。”
“我跟他也认识很多年了。”孟谨洲一瞬不瞬地盯着车间里的背影,淡淡道。
他谢过王姨,就去了别的地方参观。
工厂总共就三百多平,大部分都被机器占据着,孟谨洲没走太久就又兜了回来,靠在车间外的墙上。
“摇青还没到位,走水不够。” 林钟还在安排工作,声音难得的严肃。
孟谨洲听不懂,这些专用名词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但他还是饶有兴致地听了会儿。
又过十分钟,林钟才抬起头,他瞥见门外的身影,走了出来:“是不是有点无聊?我这忙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能走。”
“不无聊,还挺有意思的。”
林钟还要去看一下刚采下来的鲜叶情况,转身拐进另一个隔间,又在那待了会儿。
等他们从厂里出来,李女士催吃中饭的电话也来了。
“都快一点了,还不回来啊?你不饿小洲还饿呢。”李女士说。
林钟没注意时间都这么晚了,快走几步出了车间,拉开车门,邀孟谨洲上车:“在厂里呢,几分钟就到家。”
“行,那我端菜了啊。”李女士急匆匆撂了。
挂断电话,林钟转头问副驾上的孟谨洲:“饿了没?以后要是过了饭点,你就提醒我一下,有时候忙起来确实会忘。”
“不饿,有早上的馒头垫着呢。”孟谨洲说,他看着林钟娴熟地在狭窄的路上掉头,灰色平房慢慢从视线中消失,问,“叔叔阿姨他们平时会来厂里帮你忙吗?”
“我爸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压根不指望他,不添乱就是好的了。”林钟看了眼后视镜,确保刚才没有压到路边的野花,那朵花开了有段时间了,要是碰到了会有些可惜,幸好他车技还不错,“不过我妈和我弟会来,我只管做茶,零散的事情他们都会搭把手。厂里的员工也都是家里出事后还肯留下来的老人,每年到这时候就会来帮忙,薪水要的也不多,人都很好。”
“阿姨和林瑞今天怎么没来?”
“林瑞去山上了,我妈最近一门心思都用来招待你,相比去采茶,她更希望早点去菜场,买条最新鲜的鱼。”
孟谨洲被逗笑了,想起王姨跟他说的主厨的比方,调侃道:“不都说技能是相通的吗,没想到连番茄炒蛋都做不好的人做起茶来倒头头是道的。”
林钟也笑着叹了口气:“你听王姨说的吧,可能我的天分全在做茶上了。”
“现在还是不会吗?”
“不会啊。”
“后来就没再尝试着学一下?”
“没有。”
孟谨洲还想再聊几句,林钟一个右拐,把车横停在老房子前,打断了他:“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