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有三层,林钟走在前面,沿阶按开一排小灯,走到顶楼,从上至下溜达。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参观的,楼梯间里色彩依旧很淡薄,冷白色的灯光洒下来,照得墙面上嫩绿色的漆发灰,一阶一阶地向上爬时,像通过古老悠长的隧道。
但对于孟谨洲来说或许新鲜,他不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房子,陈旧又特别。在家里出变故前,林钟他们也早就住在了市区的新房里,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搬回这里。
每到一层,中间都有个方形的客厅,茶几四周围着橱柜和布艺沙发,放些老旧的装饰品。他们路过其他三人的房间和几乎废弃的阁楼,最后才进二楼林钟的卧室。
林钟走在前面,走廊的灯拉出一个颀长的人影,孟谨洲跟在后头,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推开门,这个二十平的隐秘空间就被摊开在眼前。
卧室的布局很简单,一张偏窄的双人床放置在靠墙的位置,同一边并排放着浅色的木质书桌,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压着些便利贴之类的东西。
孟谨洲走过去,被桌前的大窗户吸走了目光。
天色已晚,窗外的景色已经开始模糊,但透过屋内的灯光,还是可以想象,白天的时候,这里景色旖旎,木色的窗沿会框住怎样一片瑰丽的山色。它会随着季节变换呈现不同的色彩,像童话里才有的小屋。
孟谨洲想起林钟以前说的,从自己房间望出去就会有成片的绿色在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天气好的时候鸟叫蛙鸣连成一片,热闹到嫌吵,但也烦不起来,觉得欢快。不像他们住的地方偶尔会被消防车一晃而过的声音吵醒。
每每抱怨至此,孟谨洲总是忍不住安抚地亲他一下,说‘那等你带我回家看看’。
一等好几年,才验证了他真的没有骗人。
“跟你说的一样。”孟谨洲定了定神,轻声说,语气中有一丝似不可察的落寞。
“什么?”林钟没听清,走过去靠近了点。
孟谨洲一脸平静:“跟你说的一样。”
林钟愣了愣,意料之中地没有回答。他也想起来自己说过的话,带孟谨洲看风景的承诺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有种荒诞的圆满。
孟谨洲上前推开窗,沉默地欣赏眼前的景色。明媚的春风穿林而来,裹挟着夜晚的凉意和树木清新的气息,在他深色西服的压抑下,一时间竟也热情不起来。
孟谨洲像无意闯入森林的陌生人,春风绕着他却不敢靠近,衣摆沉重地垂着,丝毫没有被撩起。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楼下传来一声重响,随之是老林的大嗓门。
“今天什么日子啊,烧这么多菜,买酒了没有。”
李女士低声解释了几句,让他不要瞎嚷嚷。老林不管不顾,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喊道:“什么老板?骗子吧。”
“酒到底买了没有?”
他声音喊得太高,根本不管楼上的人会不会听见,可能听见更好。
林钟顿时面上一阵尴尬,还不待他说什么,李女士也高声起来:“我们家还剩什么可骗的,是能骗财还是骗色啊。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李女士吼完就安静了,林钟趁机转过头,跟孟谨洲解释:“我爸以前不这样,后来家里出了事就变了,说什么你都别当真。”
“说得也不全是错的,”孟谨洲轻笑一声,关上了窗,“万一是骗色呢,是吧。”
这下轮到林钟一声不吭。
他想起那个半玩笑性质的男朋友约定,不知道孟谨洲是不是骗他玩儿,但摆明了问又显得自己很上心。
短暂的冷场过后,他不自在地找了话题:“你带了别的衣服来吗?既然是考察肯定得带你上茶山,有些茶道间隔窄,衣服容易弄脏,还可能会划破,最好不要穿西装。”
“没有,我工作都只穿正装。”孟谨洲看着他,刚才还见一丝红晕在脸上,这会儿功夫已经褪下去了。
“那吃好晚饭带你去买一套吧,开车半小时有个小商场,也不麻烦。就是质量比较一般,没你平时穿的那么好。”林钟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孟谨洲回头瞧着他,语气随意平淡,无甚所谓的样子:“不买了,新衣服买来还得过水。”
“随你。”林钟说。
转头就在心里默念:瞎讲究什么。
孟谨洲没应声,半晌才补了句,像是随口一提:“你借我一套吧。”
“我的衣服你穿不了,小一码。”林钟下意识就拒绝,总觉得给自己埋了个雷。
“找套宽松的就行,不挑颜色。”孟谨洲说。
这话题找得真是妙。
再拒绝下去显得十分没诚意,林钟被自己架在这个话题上下不来,只好不情愿地挪到衣橱前,遮遮掩掩地躲避着孟谨洲的目光开了橱门。
他想起这种莫名的心虚是打哪儿来的了。
橱内的衣服其实收拾得很整齐,但坏就坏在太整齐。衣服按颜色深浅规矩地列成一排,黑色到浅灰,长款到短款一字排开,整齐得像有强迫症。
那是孟谨洲的习惯,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了段时间,自己收拾衣服的时候便也不自觉这样摆布。
他不想被发现,飞快地抽出一套休闲服就关上了门,动作快得差点夹了手。
“你柜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孟谨洲已经从窗边走开,若有似无地张望了一眼,也不知道看见没。
“个人隐私。”林钟把衣服塞进孟谨洲手里,飞快地说。
孟谨洲似乎也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接过衣服就下了楼。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李女士的最后一道汤也恰好上桌。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看得出李女士真的很用心,连邻居打捞的黑鱼,养在水盆里一礼拜了也被红烧端上了桌。其余大多还是蔬菜为主,不过鸡蛋和腊肉之类的配菜多放了很多,番茄炒蛋黄得像是蛋炒番茄。
“小洲多吃点啊,尝尝阿姨的手艺。”李女士给他拿了个空碗,舀了一勺汤。
“谢谢阿姨。”
这顿晚饭吃得一点也不沉默,主要是李女士问,孟谨洲答。老林估计是被骂过了,也可能是因为心满意足地喝上酒了,配合地全程一言不发。林瑞则时不时地捧两句,像朵花儿似的全程笑眯眯地盯着他哥和孟谨洲,看得林钟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吃完,林瑞主动留下来收拾桌子,林钟带着孟谨洲去隔壁的房子入住。
夜色降临,在屋内还不觉得,一出门才发现外面都这么黑了。
离屋子近的地方还有余光照着,眼前的景色能模糊得看个大概,再远点的一概只剩轮廓。
路灯伫立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只照得亮它底下的一小片,没灯的地方真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好在隔壁房子也就隔着几米的距离,没几步路就到了。
林钟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给孟谨洲照着拿行李。
隔壁屋的格局与林钟家相仿,孟谨洲上楼放好行李后简单参观了一下,浅色的地砖和木质的家具简直如出一辙,大概当初装修时是一起采购的。老式的房子还有个优点,每个卧室里都自带卫生间,挺像个民宿。
他按开头顶的灯,暖黄的光线偏暗,将木色的床板照得亮了几分,光线顾不到地方,又与窗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林钟给他开了门就返回去了,过几分钟拎了一大桶矿泉水进来,把床头的台灯接上,说:“看看有没有东西没带齐的,我给你拿。”
孟谨洲此时正好侧过头去,光线映在林钟脸上,看上去又与记忆中温润可爱的学生模样重叠。这暗黄色一下子就不那么压抑了,反倒生出一种温暖的氛围,刚才那种冷清陈旧感一扫而空,仿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他走回林钟身边,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轻微扬起,勾了个弧度,只递出手机自然道:“加个微信吧,要是缺什么我再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