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林钟时神情先是一愣,随后眯了眼睛,眼角的皱纹隆起,开口老套又伪善:“呵呵,这不是小林吗,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你啊。”
林钟知道他没安好心,不想搭话,但地面上横亘着背景板和支架,几个工人正抬着一根金属条往电梯口走,他只好侧身绕开,直面前方走过去。
郑向东是老江湖,脸皮早就混出来了。他仗着大厅里人多,林钟不好发作,皮鞋一跨,迈过地上的金属条,便到了林钟旁边,假意关心道:“最近怎么样?家里的困难解决了没有,需不需要帮忙?”
不知郑向东出门前喷了多少古龙水,刺鼻的味道顿时把林钟熏得眼睛都疼了。
他不想在这跟郑向东撕破脸皮,但也不愿给他在人前留面子,声音拔高了些,说完一句转身就走:“不劳挂心,过得特别好。”
他腿长,一脚迈出半米远,仿佛只是路过地上的金属条,没几步就把郑向东撇在身后。
臆想中你来我往的反击没有,郑向东不满意。
他表情垮了一瞬,拔腿追上去,立即又恢复成和善的模样,要是第一次见他的人还以为他真有那么慈眉善目: “小林,跟我可别瞒着啊?你看,要不是三年前借了你家的光,我也不能发展到这么大。要是有什么能帮的,就说出来。我总不可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你家茶厂倒闭的嘛。”
他特意扯高了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时间引得许多人驻足张望。
在场的茶厂老板跟林钟并不相熟,但郑向东的发家故事都听说过,立马就能猜到眼前这个被存心为难的年轻人是谁。
郑向东从不避讳谈论自己是如何致富的,逢人就说运气好,财运来了挡不住。其实不过是趁着林钟爷爷突然重病,茶厂一团乱的时候,给合作商的高层塞了钱,以未能如期交出符合质量要求的茶叶为由,抢走林家的订单起了步。
于是林钟家投出去的钱血本无归,ICU的住院费,加上合同里明码标价的违约金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得不拿出茶厂抵押。
林家茶业一落千丈,东宁茶业拔地而起,一夜之间调换了位置。
老林就是没能经得住这变数,变得暴躁易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不是谁都能承受住的。
旁观者见林钟被这样嘲弄,目光都不禁带了点同情。但此刻没人会帮林钟说话,他们不是想跟郑向东攀关系的,就是已经攀上了的,甚至几分钟前还曾在一起谈笑风生。
利益当前,他们心里都有杆秤,孰轻孰重,一量便知。
根本不会有人站出来说什么公道话。
林钟也明白,所以不需要别人加以怜悯。他谁也不看,脸上的恨意转纵即逝,冷漠镇静得像是刚刚从冰窖里出来:“风水轮流转,就快转回来了,别心急。”
郑向东被不轻不重地怼了一句,有些愣,斜眉看了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演技一流,堆挤出个笑脸,套近乎似的拍了拍林钟的肩,用一种关爱后辈的语气道:“呵呵。你才是,别太心急了。有些东西急也急不来的。”
“我不急。”林钟语速平稳,目光却像是要把郑向东钉穿在原地,“我只是相信报应。”
郑向东没想到林钟会这么直接,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话也不绕弯子,表情也不装了,直勾勾戳了林钟的痛处,出言讽刺道:“你是来报名斗茶赛的吧,比赛要上交70斤茶样,你家拿得出来吗?可别一次性掏空了家底,以后不好过了。”
周边停留的人越来越多,有来看笑话的,有纯纯八卦的,就是没有帮忙解围的。林钟不想被这些目光缠着,抬脚往报名处走,可郑向东越说越大声,越说越难听,林钟闻言便又折返回来。
他站在郑向东面前,硬朗的尾音里带了点不屑:“托您的福,没到那地步。有空还是多关心自己吧,大名鼎鼎的东宁茶业,要是在比赛上输给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可不太好看。”
林钟面无表情地说着,郑向东反应两秒才听清,他居然还用了敬语。
林钟不管他的反应,冰冷地扫视一圈,目光似能将众人看穿个洞,直接撂下狠话:“看够了吗?可以散了吧。”
句子掷地有声地砸在地上,惊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郑向东脸上挂不住,额间的皱纹又加深几个褶,宽得能夹个大苍蝇。他想骂人,又顾及自己的企业家形象,憋得脸通红时突然间想到什么,倏地懈下来,冷笑道:“那你先报上名再说吧。”
林钟脚步一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下涌出不好的猜想:该不是郑向东已经跟主办方私下搭上线了,参赛材料也是被他给作废的。
即便这样,他输人不输势,单薄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穿过大厅时头也没回。但这份底气等走出了郑向东的视线范围就泄了半分,等工作人员清清楚楚告诉他无法报名时,更是露了底。
“不好意思,”报名处的姑娘低着头,不敢直视林钟的眼睛,“我也没办法…”
“是不是他动了手脚?”林钟回头看往郑向东的方向,绷着嘴角,尽量客气道,“他跟你们领导认识?”
“我不太清楚……”姑娘的头更低了。
十有八九就是了。
林钟深拧着眉头,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又问一遍:“你放心,这件事绝对不会牵连你,我就想知道,是不是跟他有关?”
姑娘在林钟固执的追问中败下阵来,沉默几秒后悄声道:“你自己过来看吧。”
她把转椅推开,示意林钟越过桌子。
电脑屏幕上是大赛的报名页面,林家茶业的证件资料整整齐齐附在下方,却无法提交。林钟俯下身,不死心地按了几下回车,键盘吧嗒作响,弹框显示的“提交失败”字样依旧没有变化。
但他看清了弹框下方的一行小字:该单位已进入黑名单。
郑向东还真是跟人暗箱操作了,买通关系这一招用得得心应手。
林钟紧锁着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去掉路上和被郑向东耽误的时间,只剩不到两小时了。展台的背景板已经全部拆完,十来个工人扛着KT板和花架往外运,大厅里近一半的物件已经被撤走。
傲气和笃定都是强撑的,他不能真让人看了笑话。
走投无路时再蠢的方法也要尝试,他上前拦住一位工人,要来海报,展开后找到了印刷的主办方联系方式。
号码拨出前,姑娘忍不住提醒:“还是算了吧,听说郑总的弟弟跟我们孟总……是……那种关系……你懂吗,只怕打了电话也不一定有用的。”
“谢谢,我总得试一试。”林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