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渐歇,屋檐积水一下下敲打着院内的绿植。
雨后初晴,云后的阳光渐渐显露,一团光晕投射至桑虞的脚底,半晌,铺至程岐的马车逐渐消失的那条路上。
院内,满院沾染水汽的花蕊涌入眼帘,五月初,正是挂花盛开的时节,大半的花瓣被今晨的雨水击落,散落在沿途的石板路上。
桑虞走至正厅,桑宗彦正在那里等她。
父女俩在某些事情上极有默契,故而方才的相处,两人皆是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半晌,桑宗彦才抿下一口花茶,装作不经意道:“聊的怎么样?”
桑虞苦笑了下,“方才一路,我与他没说上什么话。”说着,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程世子高风亮节,自然是不屑与我为伍。”
女子垂眸,浓密的眼睫遮住了她眼底发散的思绪,再抬眼,神色已然恢复平静,“爹爹,他拒绝的其实很明显了。”
“……还是再物色物色其他人选吧。”
家财被人惦记固然不好受,可眼下,那边也是拿他们没办法的。
只是……
桑虞心底的那股怅然若失之感不减反增,又是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一时间,她吐出的话语也难免带上了几丝情绪化,“总有比他程岐更合适的。”
桑宗彦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片刻后,干脆大手一挥,直愣愣地拍在了桑虞的肩上,“虞儿,你这是做甚啊?”
“那不成便不成呗,我只是说希望能找个合眼缘的入赘,又不是说非得怎么样。”
自家女儿和程岐之间那股若有若无的奇怪氛围,桑宗彦也不是一丁儿没察觉,因此当下,手底下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桑虞被亲爹这么饱含爱意的一拍,直接给拍清醒了。
登时,那些胡乱的思绪迅速飘远,脑袋里只剩下桑宗彦宛如念经一般的、带着点儿似是而非安慰性质的絮叨,“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又不是说非得吊死在他一棵树上?”
“少年慕艾,这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若是……你过段时间回头再看,其实会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
桑宗彦越说越头头是道,边说还飞快扫了眼桑虞的表情,“没准你未来的夫婿,比那程岐要强上千倍万倍呢!”接着,话语里的劝导意味更浓了几分,“虞儿不必为此事伤神伤身。”
桑虞:“……?”
桑虞:“……不是。”
爹,你好像误会了。
“我不喜欢他。”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什么少年慕艾,那都是无稽之谈。”
“不过就是当过一段时间的邻居,相处了一阵,哪里还能跟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扯上关系了?”
桑虞的语气极其认真,好像连带着把她自己也给说服,“所以,我更加也不会因为此事伤神。”
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她不过是想在两人有过去的相处,能够少些磨合。
再者……不过是因为她这个竹马是个聪明人。
除此之外,绝无他心。
大约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桑虞面上的神色愈发笃定。
桑宗彦拿不准自己女儿的真实想法,半晌,便也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他这个做父亲的,肯定也得顾及一二。
同样地,也得好好保护她的自尊心才是。
桑宗彦轻咳两声,神色越发增添几分确信。
桑虞坐在他斜对面,瞥见自家爹爹的神色,腰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些。
一时间,面上,父女两人倒是其乐融融地揭过了此事。
屋外廊檐处,鸟雀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混合着满院的雨后芬芳,煞是美好。
五月的苏州忽然热了起来,春日的凉爽生机还未感受够,夏日的暑期就已然扑面而来。
池塘里,栽种的荷花被风一拂,震出圈圈涟漪,水纹荡漾,别有一番韵味。
桑虞的目光从那波纹上收回,一路走至书房内。
自先前的商量之后,父女两人便很是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桑虞本也是要借着此等机会好好熟悉一下苏州的交际圈子,可谁知四日前程岐登门拜访一事……不知被哪个居心不轨之人给大肆宣扬了出去。
以至于传言竟越演越烈,传到如今……
说是她先前当众勾引不成,转而利用长辈的名义谈交情,妄图攀龙附凤。
桑虞自然是不受这种气的,十来张银票接连砸下去,才终于免了这等无妄之灾。
她才回来苏州不久,自然不知这里老树盘虬的纷杂关系,故而就连澄清,也只能是动用钞能力。
倒是连累了程岐,跟着一道被拉了进来,成了这些日子的饭后谈资。
不过,他那么敏感敏锐的人,怎得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哪怕是要赴京任职,以对方的本事,也断然不可能对此事毫无觉察的。
思及此,她的目光不自觉地一顿。
程岐定是知晓的……!
他是这则桃色绯闻的另一个主人公,又在这苏州城地位斐然,他又岂会不知?
可他大概只是把自己摘了出去。
思及这传闻后续的走向,以及其中无时无刻不对她透露出的恶意,桑虞难得地沉默了。
若说先前她还保留几丝侥幸,那如今……则是全然消失了。
饶是她一再逃避,或许也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