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短暂停留了两瞬。
男人眼帘低垂,挺拔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细瞧之下,每一处轮廓线条乍似温和,实则却蕴含着一股淡淡的锐寒之意。
不知是不是桑虞的错觉,她甚至觉得对方刚才上下打量她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许的厌烦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程岐面上仍旧没什么大的波动,事不关己,扫了她一眼,“不必。”
尽管开口……?
她倒是阔气。
“况且,也谈不上什么怨不怨的。”男人大约是耐心告罄,片刻前还算能沟通的态度如今急转直下,寥寥几语,便干脆地给这段对话画上了句点,“抱歉,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猜想得到验证,惹得桑虞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继续。
比起懵懂的少年时,两人现在的距离似是更近了。
但靠的这样近,却像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只有冷淡的疏离和带着淡淡攻击性质的猜忌。
她再度接触到这股视线,忽地就有些发怔。
伴着朦胧的不安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抽离,消失。
回神,商人的本质叫她下意识想抬高筹码,去达成目的,“如果信上的那些条件你不满意,咱们还可以再谈。”
程岐望向她,眸色幽深,“谈什么?”
见桑虞面色真诚,似是真的觉得此举可行,他语滞片刻才继续道:“这不是生意。”
声调平静无澜,淡淡陈述,却也更像是无形中在给这段关系划明界限。
在桑虞的视线里,对面的人唇角微微下压,无论是神色还是话语,端的都是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样。
恍惚间,那抹怅然若失的情愫更加强烈了几分。
她还想试图再争取什么,“没有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吗?我是真的——”
“嗯”程岐骤然开口。
四周寂静,唯余竹叶被风吹拂发出的轻微声响,故而男人的声音颇为明显。
这般毫不留情的拒绝,也更像是他的真心话。
桑虞被这声“嗯”卡的一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嘴唇微张,几下却又归于安静。
向来八面玲珑的人,在这一刹那,竟连半个字也吐不出口。
尴尬的气息弥漫,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外面稀疏的光晕从竹林的间隙洒落,落于桑虞的眼皮之上,一番思想斗争后,她到底还是妥协地叹气道:“那……是我打扰了。”
对方态度坚决,她若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也太讨嫌了。
正琢磨着随便应付两句,赶紧离开,谁料下一瞬,程岐竟猛地朝她这个方向靠近。
桑虞似有所感地抬头去望——
浅浅光影映射在他的手背与五指,男人修长的手指仿佛被渡上一层类似琉璃器皿的温润光泽,莹然生辉。
她只觉得头顶某处猛然覆上一片暗影,紧接着,经由衣袖带来的淡雅气息倏然散发,迅速占据掉她的大半思绪。
与少年时的俊秀明朗不同,当下,程岐五官中的妖冶与正派高洁的气质相融,虽矛盾,却也更为引人注目。
饶是桑虞这种挑剔的眼光看来,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个子更高,才学更甚,那宛如天上明月一般耀眼的外貌,仿佛只是对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几日前远远所见,便已经足够令她难忘。
如今离得近了,自然冲击更大,她这种资深颜控也难免更为失神。
她甚至莫名地有几分紧张,眼睫止不住地轻眨。
下一瞬,便见对方手掌中央赫然出现一小枚竹叶。
原来……是帮她摘掉头上的叶子吗?
“……多谢。”她低声道。
程岐神情漠然,动作也是一眼一板。
闻言,略一颔首后,便与她擦肩而过,大步走入外面明灿的日光之中。
事情已毕,按道理,他是可以离开了。
可程岐这丝毫没有停顿的举动,仍是不免叫桑虞心头一叹。
这样看来……
懵懂时,她说的想要同对方永远在一起的那些话,是真的过界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他这么迂腐的书呆子,没在见到她的第一面上来质问,好像……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哪怕她来之前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如今真的失败,难免也会有几分丧气。
静默半晌,桑虞才离开。
竹林掩映,另一侧假山旁布满许多不知名的花草。
风已停,男人长身玉立。
程岐视线低垂,凝视着方才为桑虞拭去竹叶的那只手掌,想到阳光下两人短暂交迭的影子,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两下。
掌心下细软的触感还历历在目,以至于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忍不住走了神。
只是……
有些跟头,栽一次便也就够了。
日光渐盛,不远处,车轮渐行渐远。
须臾,他才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啄了下似的,骤然挪开目光,大步离去。
少顷,微风又起,树影婆娑。
枝叶晃动之下,春日里的光晕似乎也随着时辰的交替愈发夺目。
桑虞被窗外刺目的光线一照,猛地惊醒。
爹爹久久未归,桑虞的精神本就高度紧绷,又碰上程岐直接利落的拒绝,更是一时思绪颇乱。
思前想后得不出个结果,她干脆合衣睡了小半个时辰,如此,这会儿的精神才算好了不少。
屋外,侍女月弥听到动静,赶忙大步走近。
一打开门,便见自家小姐被窗棂外溜入的阳光刺得眉头微蹙。
她刚关好窗,正好与对方的视线相撞。
桑虞刚睡醒,眼神还有几分懵,但思路已然迅速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