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听器的另一端，是院长年迈苍老的声音。

“是小江黎吗？”

院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比之平日里和蔼亲切，多了一份苦涩和试探。

“嗯”

江黎轻声应了一下。

“我很抱歉，你父母……出了点事。”

院长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似乎想要组织一下语言，但是思考了良久，还是没能想到合适的话。

接听方的江黎彻底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当院长以为江黎已经离开了通讯机，对方又传来了声音：

“我父母……怎么了？”

说到一半，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他们今天不能回来了吗？……没事的，没事的。”

江黎的声音淡淡的，话语越说越轻，轻到后来两个“没事的”只有自己能听到，也好像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我真的很抱歉。孩子……医院出了点事，你父母……他们，他们其中一人……”

院长大抵不好意思对着一个孩子，将这般残忍的话全部说出来，只起了个头，最终还是卡在了一半。

然而说了一半的话比全部说完更让绝望，它仿佛在赤裸裸地告诉你，所有眼见的、耳闻的都是事实，它们是切切实实发生的，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因为越是难以开口言说的事情，就越是残忍。

院长说了一半，江黎就已经隐约能猜到后半部分了。只是他不愿去相信，所以再次开口试探着：

“我父母是不是有事在医院耽搁了，要晚些回来……？”

院长也很想应下，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不能骗江黎。

“今天院内出了起医闹事故，你父母……很不幸，在事故中遇难了。”

“当时有个病人贴身藏了一把水果刀，在两位医师前去查探情况时，那病人突然拔出了刀，捅向了其中的一人，也就是江熙……你的母亲。当时你的父亲见状，挡了过去，身上多处都挂了彩。那个患者本就病重，血液里携带了大量病毒，两人推拉之际，对方的血液内的病毒混入了谭医师的伤口。病毒感染加之失血过多，几个小时后，你父亲……也离开了

院长觉得自己把事实经过说出口，已经是万般困难了，更别说通话另一端的那个孩子，还要被迫去鼓足勇气，将这段刻骨剖心的话给听完。

如院长所料，这一次，通讯另一头彻底陷入了死寂。

江黎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切肢体都像是失去了控制。

通讯结束的那一瞬间，他彻底瘫坐在了刺骨冰冷的地面上。

原来人极致悲痛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

就和人突然辞别一样，那么突然，又那么轻飘飘。

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痛哭悲嚎，只有简简单单、纯粹的麻木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人扔进了无底的洞穴，自由坠落，永无止境；也像是跌入了一个仅半人高的水池，明明站起来就可以重获空气，身体却全无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被痛苦淹没口鼻，掠夺走最后一丝呼吸。

夜深时分，窗外的路灯又陆续熄灭了大半，此时屋内一片漆黑，暗沉得可怕。

桌面上的冷透的饭菜也再没能等到一家的团聚，烧尽的蜡烛也没能重获得第二次光明。

在无边的沉默中，夜色一点点的，最后彻底吞噬了江黎。

江黎的知觉再一次回笼，是在第二天晚上。

他被带到了父母工作的医院。

他也不记得自己昨天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也不记得现在是什么时分。

只记得窗外暗了亮，亮了又终究暗了下去。

昨日给他通话的院长，此刻在门外交代着什么。不一会，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是斯内普。

这位先生是自己父母的同事，江黎平日里与他见过他数面，两人关系尚可。

斯内普进屋后，一直偏着头，目光虚虚地盯着空中的某处，始终没有直视江黎。

直到江黎开口：“斯内普叔叔。”

江黎说话的声音明明与平日无异，但却让斯内普听得如坠冰窖。

斯内普脑中一片混乱，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去组织语言，和面前这位看似平静如常的孩子交流。

想了半天，他还是默默走到一旁的操作台，打开了里面早已准备好的视频。

那是江黎父母遇难过程的全部监控。

按院长的话来说，不应该将这段监控给他们的孩子看。

太过血腥、残忍了。

这不是一个小孩可以接受的。

然而在斯内普的坚持下，最终，院长还是妥协了。

毕竟画面再残忍，都不如江黎内心所要接受的可怕。这一切都是江黎至亲所亲身经历的，作为事故中遇难者的孩子，江黎有权知晓一切。

视频很短，只有短短五分钟。

可是偏偏在这短暂的五分钟内，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江黎毕生最重要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