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后,纪暮在宁城郊区租了间老房子,位置僻静,人烟稀少。
推窗有个小院子,墙角缝隙之处冒出不少杂草。
房东是个话痨实在人,见状挠头,面上露出尬尴:“实在不好意思,不瞒您,这里位置偏,已经两年没住人了,你看这杂草都长这么高了,虫蚁可能不少,要不您再看看。”
“没事,就租这里。”纪暮沉声应道。
这间房是房东的以前的老房子,房东现在在车里开了个修理厂,并不需要这份房租。他只是舍不得老房子荒废,想着有人租就有几分人气,不至于太冷清。没想到他前脚刚贴出出租的消息,后脚纪暮就要求看房,以致久未住人的屋院还未来得及打理。
房东听闻纪暮还愿意租后报了极低的房价,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修理杂草,却被纪暮拦住。
杂草疯长,四下无人,方好忘了那场囹圄。
纪暮左腿残疾,右腿发挥着两条的作用,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所以白天基本不出门,傍晚太阳落山后偶尔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离出租屋两公里处有个停车站台,往来车辆会在那里加油加水,行人会下车觅食上厕所。时间久了,那里就开了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两公里不算远,但对于纪暮来说,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纪暮需要一些吃食、还有烟。
目的明确,动作始终很慢。
店员一男一女,轮流上夜班。
每当女员工上夜班时,看见遥遥而来的纪暮会拨通熟人的电话,直到纪暮走远才会放下手机松一口气。
纪暮瞧着虚晃的影子,决定这个便利店他最多再次一去。
挑个男店员上班的时候去。
兜里还有二百七十八元,房租半个月到期,续租是不能了,这钱勉强够半个月吃食。
出租屋再走二十分钟,有一条芦苇丛生的河,不算干净,但胜在荒无人烟,纪暮偶尔会围着绕一圈,将自己埋在芦苇荡,提前感受周围的环境,满足于自己选的永久之地。
那是一段,纪暮找不到人生意义的时光,也是一段等待死亡的过程。
只是在一个天边铺满橘粉色晚霞的傍晚,遇到了司逐行这个意外。
宁城的秋天寒凉多雨,那天傍晚算个难得的好天气。
屋内没有空调暖气,只有一个快散架的电风扇,打开的时候吭哧作响,不知道能捱到几时,也许下一次再打开就不会动了。
纪暮搬出一个板凳靠在墙上,四五点的太阳照在身上,久违的温暖。
待到夕阳西斜,背后白墙逐渐变凉。
纪暮正打算起身,只听院子大门传来敲门声。
纪暮没应,那个人推门而入。
夕阳余晖将来人身影拉得长远,影子落在纪暮身上,那张颓靡淡漠的死气便淋漓尽致。
来人见状往左偏了两步,暖黄色调再次落在纪暮脸上,添了几分人气。
“纪总,还记得我吗?”司逐行语气熟稔,声音沉澈。
纪暮望向眼底藏笑的司逐行,好像每次见到这个人,对方都穿着一身灰色西装。
彼时纪暮也常西装着身,便也不觉得什么。
现下司逐行站在这里,像浮华场上最耀眼的明珠落在了野外,与杂草疯长的院子格格不入。
见纪暮不说话,司逐行再次开口:“纪总,既然没得选,不如与我合作,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一定不让我失望?
纪暮心下觉得好笑,小时无人搭理,长大后在观益做出些许成绩,奉承之声不绝。
熟料人生百转,一朝失势受尽屈辱。现在低到尘埃,却有个人跑出来让他相信他。
纪暮从不相信毫无目的馈赠,更何况是信任这种飘渺虚妄的承诺。
纪暮淡漠双眼望向司逐行,刚想冷言嘲讽,却发现对方眼底一副真切,竟看不出一丝算计。
最后一抹夕阳落尽,两人离开出租屋。
如今再回想,纪暮已不记得当时为什么会随司逐行离开,也许是他一生命如草芥,飘如浮萍,只要有个栖身之地便可苟延残喘,而司逐行刚好在他心如死灰时带着笑意叩开了小院大门。
一条丧家之犬遇到了同情心泛滥的人类。
纪暮下楼之时,纪家保姆已经将菜陆续端上桌,而纪家的其他主人却还没动静。
张姨看到纪暮,面上带笑:“慕少,今儿还是你最早,周六怎么不多睡会儿,锅里的猪蹄还要炖二十分钟,要不你去院子里溜达一圈。”纪暮脾气好,待人和气,从不为难纪家的保姆管家,时间久了,这些人都很喜欢他。
纪暮声音低沉和缓,轻声笑道:“没事的张姨,我在旁边坐一会儿,你们忙着不用管我。”
张姨乐呵呵进去,再出来,给纪暮端了一盘糕点。
纪暮哭笑不得,小时候纪暮下楼早,张姨也经常给他拿吃的,现在还当他小孩哄。
纪见山重规矩,在家的人除非情况特殊,菜上齐了都得上桌吃饭。纪暮刚来纪家那会儿不懂,下楼时发现纪家人围坐一圈等着他,纪洵从小脾气大,开口便骂纪暮土包子。后来他总习惯提前十分钟下楼。
纪见山统共两任婚姻,三子一女。
第一位夫人楚音,商业联姻,生下了老大纪鸿、老三纪恒。在纪鸿七岁,纪恒五岁时因病去世。
第二位夫人江瑜,青梅竹马,与纪见山婚外情生下与纪鸿同岁的老二纪荃。楚音死后不久,纪见山将江瑜接回家并举办婚礼,让纪荃认祖归宗。婚后三年,江瑜生下一女纪璇。
江瑜入门时,纪鸿和纪恒皆已记事,两个人都不喜欢这个后妈。
纪鸿年长,在纪家这样的家庭里小小年纪便学会了看眼色,见父亲喜欢新妇,虽然不喜欢江瑜和纪荃,面上却不会为难。
纪恒年岁小,又被楚音养得娇贵,开心难过皆是随心所欲。在纪见山二婚婚宴上口不择言骂江瑜狐狸精,让两个新人难堪不已。纪见山以为纪恒孩子心性,熟料越长大越反骨。
成年后的纪恒斯文俊美,性子却十足风流,谁都管不住,是宁城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没谱到死都不知道还有纪暮这么个儿子。
纪鸿婚后有一子纪舟,一女纪幸,一家四口常年在国外。
留在纪家老宅的,除了纪暮,就剩下二房这一脉。
菜上齐后,纪洵第二个下楼。
纪家的餐厅是新中式全实木长方形雕纹餐桌,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放果盘汤盅隔开。
纪洵走到纪暮正对面,随手拉开椅子,地面发出一阵刺耳摩擦声。
纪暮睨了他一眼缄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