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停了话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声音变得沙哑：“有一个月，我眼睛直跳。我每隔上一周左右就能收到小征往家里寄来的信，报平安。儿媳妇的病经过几年调理，也有好转的迹象，也不是一咳嗽就像是要咳出来什么似的。”

刘桂花看到她说着说着，想起来了不好的回忆，稍微佝偻的身子有些哆嗦。

“就是那天，我从早等到晚，都没有等到小征的平安信。因为算着日子，每隔七八天我就能收到一封信，但是那个第八天没有。”

陆敏把脸埋进双手里，沉默了下去。刘桂花静静地呼吸着，那之后不言而喻。

一开始，陆敏在心里安慰自己，肯定是因为开始打仗了，小征没来得及写信，或者信件不传送也有可能。第九天，她又等了整整一天，没收到。第十天，没有。第十一天，依旧没有。

儿媳妇的病突然恶化了，成日成夜的咳，一咳全是血。自己一个中年妇女，出了门也不知道上哪儿去问自己儿子的去向。外面也乱，她去问，也没有人知道。

她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看着小孙子和小孙女，还有儿媳妇已经火烧眉毛的病情。就这么生生挨了两个月，战况稍微稳定些之后，陆敏家被一个军人敲了门。

“我把两个孩子放在儿媳妇那间，她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怕吵醒她，就给她关了门。外面的敲门声一声一声的，我去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男人，我开始隐隐不安。他问我是不是谢征的母亲，我感觉我都站不住了。”

军官一脸悲痛地带来了谢征英勇牺牲的消息，并郑重地将他的个人物品递给陆敏。

“我都不记得那人交代的小征是死在了哪里，又是怎么安慰我的。我摇摇晃晃地把他送走后，我对着门，用袖子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泪和鼻涕。我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和儿媳妇，一家人本来现在的精神都岌岌可危，如果我是那么副鬼样子进屋让他们看到了，我当时不敢想象会怎样。”

陆敏的呼吸变得急促凄厉。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刘桂花，瞳孔却不定焦。

“但我一转身，看见她面色灰白，眼睛死死的瞪着，就静静地站在门框边，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轻轻地打开了。”

刘桂花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纸，递过去。她稍稍一起身，眼眶里的液体就滴落在了地上。

再之后没多久，陆敏的儿媳妇也病逝了。家里只剩三个人哭的昏天黑地。直到稍微清醒了些，陆敏才想起来写信给谢元勋。谢元勋收到信后立马往回赶，下葬了谢征夫妇俩人。

那天晚上，一张床上睡着两个小孩，眼睛肿着。床边站着两个大人，静静地看着他们。陆敏又哭了。站在她旁边年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姿挺拔，一张英俊微冷的脸还没有完全褪去稚嫩。谢元勋拍了拍陆敏的肩膀，轻声道：“陆姨，我来抚养小应和小敏吧，弟弟的职责先交给我吧。”

——

刘桂花这几日心不在焉的，脑子里面装着事儿。李芳却因为即将到来的聚会而有些奇怪的忐忑不安，又有些手足无措的兴奋。

“北京冷，桂花，你穿这些暖和吗？”李芳拉开自己的木质衣柜，有些不满意地换下一套衣服，转身问道。

“可以的，我围着围巾，暖和的。”刘桂花看了一圈这个房屋，回到。

今天一早李芳就拉着她来了李家。说是李家，但是现在每人也就一间房子，分散在这个大院里。

床铺上摆出了几套衣服，李芳有些发愁：“这裙子穿着也太显眼了，这一套有些土，另外一套嘛，确实挺洋气，但是穿着会有点冷……”

刘桂花看出来了李芳很重视这个聚会，从发型到鞋子都有自己的讲究。她看着洋气的那一套，心里想：要风度就不能要温度。

她怎么想的，就怎么和李芳说了。李芳听完后，拍了下手表示赞同：“说的对，那就穿这套了。”

——

四合院里一片欢声笑语。正中央的大桌上坐着十几位男同志。为了让女同志们吃的自在些，单开了一桌。这个四合院的主人是父子俩一大家，邀请了二十多个亲朋好友相聚在一起。

除了这两桌，还有一个侧桌，在女同志们的对面。刘桂花一路进来刚感叹完四合院的气派，就看到侧桌上坐着个周子明，瞬间感觉像是高贵的展览品外罩着的锃亮的玻璃橱窗上落下来只苍蝇。

李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哼笑道：“老李家吃饭的时候，我二叔提起来一嘴，说能结交结交些知名人物。我妹夫估计是听进去了。不对，最近我妹她不是要生了吗？她能放他走？”

刘桂花和李芳坐在一起，两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往聊着工作的那一桌看。从刘桂花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谢元勋的正脸。两桌离得也不远，她每次看过去的时候就觉得挪不开视线。男人像是被主座上的朋友逗笑了，浅浅的笑意挂在唇边。尽管是坐着，也能看出来极好的仪态。举起酒杯后先抿一口酒，然后又畅快地一饮而尽……

李芳在她旁边轻轻地发出微弱的叹息声。

“怎么了？”刘桂花收回视线，侧头看向这个饭也没吃几口、一直看着主桌方向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