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眸转了转,硬生生转到别处去了。
柳娘子道:“哎呀,瞧我这嘴。妹妹别在意,我和晏大夫是熟相知,并没有什么……”
苍宁笑道:“姐姐,我当大夫姓什么呢,原来是个活阎王啊。”
念安愣了愣,柳娘子也愣了愣:“是日安晏,娘子……娘子和晏大夫不相识么?”
“也不能说不相识吧。”苍宁迎着念安疑惑的目光,把什么舅婶母什么远方亲戚的说了一遍,最后乱张口,将晏长书认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哥哥。
柳娘子连连点头,有点懵,她没相信,转头向晏长书确认,晏长书一言不发,净手后收拾药材,广袖滑落,露出手臂上一道发了狠的齿印来。
“哎呀,晏大夫你手上……”
苍宁瞅了瞅,是个咬印。
他被狗咬了?
晏长书淡淡收回手:“不要紧的事。”
他说得轻巧,一时间,医铺内陷入了巧妙的寂静。
苍宁倒不觉得尴尬,她转而问起柳娘子的哥哥,说自己也是从浮刻山投奔而来的,问郎君有没有中毒。
“中毒倒是没有,好似是中了邪气,身子烫得很,嘴里痴痴念着什么日啊月啊方啊花啊平啊之类的。”柳娘子道,“多亏了晏大夫,他将将好,已经起来念书了。”
“真是刻苦啊。”
“科考在前,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柳娘子叹道,“若晏郎去,肯定能高中,可惜。”
晏长书眉梢不动,笑容如若冬月里的日光,有种不切实的暖。
柳娘子寒暄过后,离开了医铺。
苍宁玉柳般立在柜台前,看他在药斗子前分拣药材。
灵巧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将它们分到各自应该在的位置上。
见晏长书不说话,她倒是开口道谢了。
苍宁说自己昨日定是晕倒了,谢谢晏哥哥救她,又说自己和柳家郎君一样,从浮刻山来,正想要寻个救治的法子,遇见了晏哥哥,是缘分。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又生得花容月貌,不应叫人气恼。
可晏长书沉默着听了半晌,黑眸沉下来,语气冻得吓人:“谁是你哥哥?”
苍宁眨眼。
哥哥才好啊,认了这层关系,应当不会出现像伴侣那样割舍不了的情况吧。上一世,她和他的关系太过近了,才让他变了性子,出现了不好的结果。
苍宁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谎话,差点说错那哥哥的舅婶母的什么表妹。晏长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回头继续忙,念安极有眼力见,逃之夭夭,和兔子一样快。
他捻起笔,润了墨,开始写字,不想理会她,她捉住他的毛笔,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只觉指尖的温度一下子又如涟漪般漾开,丝丝酸软。
热意在身体中回荡开,简直食髓知味般渴求他的触碰。
苍宁没发觉自己的指尖在他虎口处轻蹭,水眸轻眨,带着不知所谓的笑:“晏哥哥孤身一人行事,既然收了念安,多一个妹妹又有何干系?”
他的脸色不好,从纸笔中抬起眼来,如枝头雪。
“都说送佛送到西,哥哥只当好人做到底吧。”苍宁含笑道,“日后,等我离开,定会记得好哥哥的恩情的。”
他躲开她略带薄茧的纤指,再次净了手。
淅淅沥沥的水顺着他的指尖流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到盆里。
他用软布擦着手,紧绷着,脸色也紧绷着。
沉默可以杀死时间。
苍宁咬了咬唇,对上他的视线。
他眉头一动,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擦干净,揉了揉带着褶的柔软布料。
这两指昨日尚在温暖紧/窒处。
被缠得那么紧。
昨夜她分明唤了他的名字,今天一醒来,她便不记得他的姓名。
晏长书在心底嘲讽自己。
他以为从鬼门关游了一趟,抛却了孟婆汤,等了那么久,他会足够有耐心,只要能见她一面,什么都可以接受——
鬼影接踵的鬼界中,众鬼听见她的名字,心有余悸,恭恭敬敬,都言她是神鸟,是曾经鬼界的主子。
从那时他就应当接受,她与他不是一路人。
接受他只是她生命中一小粒尘埃,无足轻重的过客。
接受她不会为他驻足,更不会因为卑劣的自私的凡人而回来。
他应当已经学会放下欲望。
应当想清楚了。
他应当像施医赎罪一样,给予她关照的温暖:哥哥,是啊,哥哥就很好。而且,这一世,她已经在开头就说要离开了。
可遇见她,他的理智还是从克制和秩序中出逃了一瞬。
就像在佛祖前,掩下了自己的目光。
不过是自欺欺人。
晏长书极力控制心神。
这很好。人终将是要死亡的。
晏长书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
他上一世卑劣的占有,更算不得什么。她最好忘记。
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他就不必揣测也许这段回忆还有一席之地。
见他阴郁脸色,苍宁觉得他不信,还补充道:“一路走来,有人帮了我,我都没有忘记过她们的恩情。哥哥自然也算进去。”
他情回百转,嫉妒与思念交织,仍是压不住心中阴暗沉怒。
一路走来。好一个一路走来。
他勾唇冷笑追问:
“苍宁,一路走来,你有几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