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堆叠着森森白骨,男人的,女人的。大人的,小孩的。血液飞溅,肉泥满地都是,没有任何能落脚的地方,在房间尽头,一道幽暗的隧道弯弯绕绕通往看不清的远方。
“你带着人去隧道里看,终点在哪儿。”
最让隋月明冷汗狂流的是房间正中央那个背对着他们坐下的人。他垂着头,手边是燃烧殆尽的烛火和满地废弃的骨花。
段宵伸手把所有人挡在身后,撕下衣袍衣角捂住口鼻,一手拿着匕首,一手举着火把,缓慢向前靠近。
血液依旧黏腻,踩在脚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像有数万只发白肿胀的手死死拽住小腿,拖着他一同坠入地狱。
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踩过这座骨与血搭建的桥,来到那个偏头不语的人身边.他迟疑着伸手,轻轻一推,一颗脑袋骨碌从脖颈上落了下来,滚到了脚边。
火光扫过,看清人脸的瞬间,段宵愣在了原地。
头颅的主人,是猴子,那个在小巷尽头为他们指路的人。
一个时辰前他才从两位贵客手里收了一大笔钱,盘算着早点收摊,可现在,人命转瞬即逝,他在冰冷幽暗的地下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深深的惶恐和惊惧被永远定格在眼眶里。
“段大人,我们能过来了吗?”
隋月明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开,“等等!”段宵猛地吹灭了火折子。
“?……啊?”
地下室陷入昏暗,猴子睁大的眼睛随着光亮消失也逐渐暗去,那张写满怨怼的脸再次藏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段宵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脑海里下意识闪过的想法的确是“她看见可能会伤心。”
“挺吓人的,你别看……”段宵对自己莫名的行为也有点恼火,毕竟他才发过火说看不来尸体的就从大理寺滚出去。
李春源从他手边钻过来,爆发出今天最舒心最大声的嘲笑,然后一屁股把他段大人撞到旁边去,重新点燃了火把。
火光明灭闪烁,猴子的脸斑驳陆离。李春源看清了,隋月明也认出来了,但出乎意料,她什么也没说,反而深深看了一眼段宵。
“老大,继续查吧,别耽误我们的进程。”
隋月明面无表情。她单膝下跪,双手轻柔地抚过猴子睁大的双眼,将它们阖上。然后安静地用衣袖擦干眼角,不着痕迹吸了吸鼻子,蹲在猴子的身边,为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裳。
也是这时,她突然注意到猴子的衣服里鼓出的一小块。
段宵也看到了,他伸手撩开血衣,从他猴子里抽出了一本残页的卷轴。凑近火光,看清卷轴内容时段宵的手背青筋骤然紧绷,他脸色愈发阴沉,眼中闪过暴怒的寒光。
隋月明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她追问了一句怎么了,没得到回应,只好自己探头去看。
“大凉三十年腊月初八,许朝乐,已出售。
大凉三十年七月一十八,梅悦,已出售。
……
大凉四十年腊月一十一,张良生,已处理。
大凉四十年腊月一十三,隋家女,进货中。
大凉四十年腊月一十三,王正,已处——”
到这里一切戛然而止,那个没能写完的“已处理”就是猴子,或者说王正最后的结局。
长长的卷轴记录了从大凉三十年到四十年这十年里共一百来个名字。而名字后面缀着的“已出售”和“进货中”,让隋月明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们是对隋家人下手都是有预谋的。”隋月明声音颤抖,“如果那时候没逃掉,是不是……”
是不是卷轴上也会留下她的名字,然后等某个人来到这里,打开这本卷轴,惊讶发现“隋月明,已处理,亦或是,已出售”的字样。
她不敢细想。
“老大!隧道是通的。”官兵慌慌张张从隧道里冲出来,喜出望外道,“通、通向咱们最初围剿驯狼人的荒山!”
“李春源,跟过去,准备搜山。”
“是!”
暴雨冲刷荒山,四周静悄悄的,干枯的树枝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给荒山增添一抹阴森。
增添的官兵已经将荒山包围,只留下唯一一条下山的路,只要驯狼女敢从出这里逃出来,等待她的将是扒皮之刑。
一路被遛着跑的被动让段宵极为不爽,此刻他神色愠怒连握剑的手都重了几分。
“走。”他抬脚,先一步走进了大山。
隋月明站在他手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段宵在明暗交界下显得格外优越的下颌,和冷漠的眉眼。
“怎么了。”段宵敏锐地察觉她的视线,低头侧目,看见隋月明因为发愁而皱紧的眉心,“害怕?在想那个卷轴的事。”
隋月明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她不怕驯狼女的暗算,她更多在想的是那些已出售的含义。
有多少个人,有多少个女人,带着“已出售”的名字被送进陌生的地方。而她,凭一己之力又能不能把这些“已出售”的商品,变成“好好活着”的人。
她张张嘴,突然,耳边传来破风的呼啸声,伴随着一声急呵“小心!”
长箭从垂落的发丝中央飞射穿过。
肾上激素瞬间拉到最高,上辈子和刑侦队出警无数次的经验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一命,她下意识偏过头——
滴答,滴答。
血珠子从脸颊处滴落,砸进松软潮湿的泥地里,她后知后觉感到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