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明明是你藏在屋里的。”令仪眸光闪动,“他身上是靖国公府仆役的服色,衣服上还染了你屋里的熏香。”
渊柔仍在嘴硬:“衣服是他偷的,而且躲在屋里久了就会染上那种味道。”
“靖国公府看守极严,又是白日,你的闺房在仆从往来的必经之路上,极易被人察觉出异常,小偷会专挑你的屋子来作案?”令仪斩钉截铁地反驳,“还有,靖国公府可有仆役被袭击的报告?”
渊柔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又挣扎着燃起一簇火光:“我不过找个人来陪着我,你偏偏要把事情闹大。”
“那人身手不弱,而且他身上还有这个。”令仪摊开手,给她看自己手心上的那枚铜钱,“这是前朝的货币,上面还镂刻着‘地节通宝’的字样,而这种银钱在流通中已被我朝回收了。他心系伪朝,你和他交往被人知道了会如何?”
渊柔看着那枚安静躺在令仪手心的铜钱,想象不到它会掀起怎样一场风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令仪定定地望着她,“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渊柔虽心有不甘,也只得长叹一声,从实道来。
那天,渊柔在书铺找书看,那个叫陈复行的男子碰巧来找书铺老板,老板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向渊柔走来,说渊柔手上的书是陈复行预订的,请她归还。
那是一本书商组织编纂的文集,内容无非颇负盛名的各地文人最得意的文章集锦,令仪却爱不释手,闻言失望地把书递给了陈复行。
陈复行见她识货,欣喜地和她攀谈起来,她才知道这本书竟然就是陈复行的朋友组织这帮文人编纂的。两人相谈甚欢,陈复行甚至想登门拜访,但渊柔本就不爱与人结交,果断拒绝了。
两天之后的夜里,渊柔闲极无聊,坐于亭中抚琴,浑没在意靖国公府外东北方向远远传来阵阵打斗呼喊之声。夜深露重,她待了片刻便转身回屋。不料她刚打开门,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扑过来把她按在了墙角。
“他就是陈复行?”令仪逼问。
渊柔无力地点了点头:“后来我听哥哥说,那天晚上刺客闯入了一个前朝降臣的府邸暗杀未果,让他逃了。当晚靖国公府的看守喝得人事不省,一问三不知,哥哥问我有没有见到什么怪人,我否认了。”
“前朝国姓是陈,‘复’取‘光复’之意,这个人说不定是前朝的皇室贵胄。”令仪皱紧了眉头,“他难道没告诉你,他是做什么的?”
渊柔茫然地回答:“我感应到了,但是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令仪急得直跺脚:“你糊涂啊!这样会连累程家的你知不知道?”
渊柔抬眸,眼神空洞:“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每次我想要问出口的时候,都会迟疑,因为怕失去他。他见多识广,头顶的天空比我所处的空间大出几十倍,我能透过他看到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你难道不想看看,京城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令仪冷冷地回答:“你想看的话,就告诉父兄,他们会带你出去游山玩水,而不是通过一个反贼来了解这个世界。”
渊柔摇头道:“那不一样。而且他不是反贼,是齐家夺走了他的天下不是吗?”
令仪慌忙捂住了渊柔的嘴:“慎言!伪朝多行不义,我朝替天行道,救万民于水火,有何不对?靖国公陪太祖打下这片江山,你食靖国公府的俸禄,就不要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渊柔叹道:“这只是北朝的一面之词,如果陈氏复国,恐怕又是另一番说辞。他们一辈辈冲进那个狭小的皇城,不过是被龙椅囚禁的奴隶罢了。”
令仪以前只觉她少言寡语,自命清高,没想到那小脑袋里竟然装着那么多离经叛道的思想:“所以你为了他,想反了?”
“我不想反,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有什么不好?”
令仪头脑一片混乱:“你要是不想反,就该出首他,不然会害了全家人。”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不能冷眼旁观吗?”渊柔摇头叹息。
她一摇头,令仪就想抓住她的脑袋拼命摇,好让她清醒一点。
“你就没想过,万一别人发现了怎么办?”令仪正恨铁不成钢,忽地一拍大腿,“你说他会不会和金明池刺杀那桩案子有关?”
渊柔前世对这桩案子也有耳闻,只是因为案发当天她正在家里做女红,不如令仪亲眼目睹印象深刻。
渊柔道:“陈复行想复国,杀了皇上有何用?还有下一任皇帝即位。”
“万一他联合了会从中获利的人呢?”令仪心中雪亮,又忽地害怕起来,“你说他联合的会不会是四殿下,而四殿下本来想杀死的人是齐询,齐询误打误撞成救驾英雄了?这样四殿下才有理由灭口啊。”
渊柔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说齐谌找人当众杀他哥哥?风险太大了吧!再说如果活口招供目标本是齐询,他救驾不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了吗?还可以把主使者的黑锅也一并推到齐询身上啊,就说是他自导自演的。”
令仪越发细思极恐:“只能说两方虽是互相利用,但各有各的小九九,或许陈复行临时改变主意想刺杀皇上也未可知。齐谌发现他变心,生怕口供不遂自己的心愿,又担心放虎归山遗祸无穷,所以只得灭口。”
渊柔不敢细想:“这些也只是我们的猜想而已。四殿下再怎么想当皇帝,也不至于联合前朝的人吧。”
“也对,我先去打听一下,有确切证据再说。”令仪意犹未尽,闻言回过神来,“陈复行要是还回来找你,你就装作无事发生,我要钓条大鱼。”
渊柔脸上恢复了傲然的神色,抚着鬓角,漫不经心地道:“你又不怕殃及程家了?你不是想杀齐询吗?怎么又盯上老四了。”
“咱们小心应对,陈复行总不会那么容易暴露。”令仪舔了舔唇角,“我有预感,以后能用到这个把柄。齐谌要是想让我跟齐询一起沉沦,他也别想好过。”
渊柔轻笑道:“你们联手对付齐询,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啊?两个人还要窝里斗,无聊透顶。再说你和齐询捆绑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你们是一损俱损的关系吗?齐谌对不对付你都是一样。”
“不一样。齐询要是被斗死了,我顶多是嫁不出去;但齐谌想赔上我,可就是杀人了。”令仪摇晃着渊柔的手,婉言恳求她,“所以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照顾柳氏啊。”
渊柔试着挣脱她的纠缠,但终究还是撒不开她的手:“你如果死了,柳氏岂能独活?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是爱莫能助。”
“她还有你,你才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啊。齐谌不会赶尽杀绝,连她也不放过吧?”
渊柔直视前方,神态冷淡:“谁知道?你说我糊涂,其实你也是一样。明明能预见到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还是执迷不悟。”
“重活一次,我不想重复前世的悲剧了。且行且看吧!”令仪淡淡回答。
两人对视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默契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