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廊檐下铁马晃悠。
一人从乌木长廊走出,竹青长袍透着慵懒闲适。孟庭桉黑眸轻抬,剑眉星目,眼似明炬。
冬青大吃一惊,忙忙福身行礼。
园中笑声不再,只剩悄染然庄肃。
怨不得那赤狐远远看见孟庭桉,一溜烟跑得没影。
宋纾禾忍俊不禁,笑着揶揄:“原来哥哥才是那洪水猛兽。”
话音刚落,忽而又想起昨夜不管自己如何哭诉,孟庭桉都不为所动,甚至还越发凶了。
当真和洪水猛兽无异。
宋纾禾红了双颊,讪讪别过脸,只拿后背对着孟庭桉。
“还难受?”
颀长身影转过缂丝屏风,孟庭桉从容不迫端坐在炕上,随意拿起案上沏好的秋枫露。
白雾氤氲,在孟庭桉眼前弥漫,他轻敲了一下茶盏,“转过来,绒绒。”
那声音不冷不淡,好似九月的天,无风亦无雨。
宋纾禾慢慢转过一点,又转过一点。
粉面含羞,那双凤眸似嗔似怪。
宋纾禾慢吞吞往前挪动半步。
孟庭桉眼中含笑,拽住宋纾禾的手腕往自己膝上拉:“昨夜是哥哥不好。”
宋纾禾抿唇不语。
孟庭桉:“宫里刚送来一堆新鲜玩意,等会让李管事送来,你自己挑。”
“我不要那个。”
宋纾禾转首侧目,悄悄拽动孟庭桉腰间悬着的玉璜,轻声细语,“哥哥,刚刚园子跑进一只赤狐,我可以养吗?”
孟庭桉皱眉。
宋纾禾急切:“山庄有珍兽园,它可以住在那里,不会叨扰哥哥的。”
孟庭桉淡声:“不是只见过一面,这么喜欢?”
低垂的黑眸冷冽,透着居高临下的威慑压迫。
宋纾禾心口颤栗:“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新鲜。哥哥若不喜欢,就……就算了。”
孟庭桉一瞬不瞬凝望宋纾禾,倏尔展颜:“一只畜生罢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你若是喜欢就让人抱来。”
宋纾禾喜笑颜开,当即命人寻来。
又怕那赤狐生在山林,不喜约束,特地叮嘱一声:“若是它不愿就罢了,不强求。”
只是未等奴仆动手,那赤狐竟自个钻进宋纾禾的园子。
问了山庄伺候的婆子才知,这赤狐先前也常去他们厨房讨肉吃,很是不怕人。
宋纾禾这些天不是待在暖阁做针黹,便是抱着赤狐午憩。
徐若烟收到信得知此事,叠声催促宋纾禾回京,她也没养过狐狸。
云卷云舒,风和日丽。
这日午后,冬青提着漆木攒盒入屋,一盒八个奶油松穰卷酥。
湘妃竹帘垂地,宋纾禾半卧在榻上,一把青丝落在手边。
冬青提裙上前,推推宋纾禾,好言相劝:“这天也见渐渐短了,姑娘仔细午歇睡多了,夜里睡不着。”
宋纾禾迷迷糊糊,一手揉眼睛,左右环顾:“玉梨呢?”
玉梨是宋纾禾为赤狐起的名。
那赤狐素日便是好吃懒做的,先前是靠着在厨房卖乖讨吃,如今养在宋纾禾园子,更是懒得挪动。
能躺着绝不坐着。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竟连赤狐的影子也见不到。
宋纾禾一双涵烟眉拢着担忧不安,唯恐那赤狐出事。
冬青温声宽慰:“许是偷溜着出去玩了,过会就回来了。姑娘莫慌,奴婢让人四处找找,总能找回来的。”
可一直到掌灯时分,宋纾禾也不见赤狐回来。
山庄各处点灯,烛火通明。
宋纾禾忧心忡忡,携着冬青往后山走:“园子的糕点都不见它吃,也不知是不是受伤了,又或是遇上猎户了?”
冬青安抚:“姑娘放心,这方圆十里的猎户都是孟家的,李管事已经交待下去,不可伤玉梨半分。”
忽而一阵风吹来,拂灭冬青手中的火烛。
正巧廊下有婆子提着羊角宫灯走过,冬青扬声喊人。
婆子耳背,不曾回头。
冬青匆忙丢下一句:“前面林子深,姑娘莫再往前走,奴婢很快就回。”
又快步追上婆子。
更深露重,空中摇曳着桂花的香甜。
宋纾禾拢紧肩上的氅衣,忽然闻得一阵窸窣动静。
最先露出的是一双尖尖的赤色双耳,而后是一对狐狸眼。
正是宋纾禾遍寻多时的玉梨。
宋纾禾大喜过望:“玉梨,你怎么躲这来了?若是我先走一步,你就得……”
余音渐低,宋纾禾遽然回神,连连往后退开两三步。
那处她先前和冬青翻找过,若赤狐一直待在那,她们之前怎会不知?
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秋风乍起,一个笑声从天而降。
赵渊一身夜行衣,自树上一跃而下:“宋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宋纾禾猛地抱起玉梨往外走。
“还未谢过宋姑娘,之前在湖边,若非宋姑娘相助,本王定走不了。“
赵渊言笑晏晏,朝宋纾禾拱手作揖。
宋纾禾面无表情:“我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赵渊不怒反笑:“宋姑娘听不懂无妨,只要孟大人听得懂便好。”
宋纾禾转身,怒不可遏:“你——”
赵渊冷笑:“宋姑娘不会天真以为,孟庭桉什么也不知道罢?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蝼蚁尚且贪生,宋姑娘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想过不再受制于人。”
他微顿,目光徐徐落在宋纾禾脸上。
“就没想过……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