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国一个偏远山区,五月底。
在一所挂着“某某乡卫生所”牌子的屋里,清晨的阳光渐渐洒在一张刀削般的俊脸上。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揉了把脸,剑眉下一双上挑凤眼,眼帘努力了两把,没睁开。
男生正打算翻个身继续补眠,不甚牢固的床板却“嘎吱”一声往右边倾去——
幸好本能反应够快,立即往左边一扭,总算再把床板平衡回去。
但就是这插曲,让他再无睡意。
两条大长腿往一翻,他稳坐在左边床沿上,先用手指插入发间把头发理顺。
自从他经历了半年前的网上那场可怕的风暴,来到这个常被传说成是“穷乡僻壤”的地方已有半年。
既是医疗援助,何尝不是逃避,还有,赎罪?
虽然很多从前的讲究都由于客观条件而忽略,但保持整洁是他在大城市生活到29岁的基本素养。
又习惯性地从枕下摸出手机。
打开微信,是好兄弟的语音:“秦风,这几天还活着?那小子找过你,不过我死也没说你在哪,据说在你爸妈家也吃了个闭门羹。”
秦风的心提到嗓子眼。
接着兄弟扔来个热搜链接,加上一句:“我说,人家现在好着呢,说是说到隔壁岛国进修画技,施施然躲了几个月,风波平息又悠悠出来。”
话匣子一旦打开,也不顾秦风不受得了,喷个不停:
“半年前,你承受着网上一切质疑、苛难、诋毁、谩骂,他却不闻不问!”
“我知你挖地三尺找他,当然不是传说中要对付他。”
“而他躲着看戏,任由事情发酵成坨屎,还嫌脏了似的,捂着鼻子跑开?”
“闭嘴!”秦风终于忍无可忍,他知道个屁!
过了一会,兄弟发来个[合十道歉],秦风没再答复。
点开链接,是昨天的热搜,TAG是“诸神黄昏II:ACE与绯云续约”。
这个话题下,除了这个游戏本身的、ACE公司的、还有知名原画师“绯云”的忠实粉丝,在排着队表白“相互成就”、“众望所归”以外。
也不乏些极难听的言论,说什么“这人去年还用残疾人身份卖惨”,“为博眼球吃自己妈的人血馒头”,“与华瑞医疗的太子爷纠缠不清”,“分手费上亿,绯云根本不缺那点钱”等等。
明明两人真心相待,还能被歪曲成“纠缠不清”!一怒之下点开那些网友评论,正准备大喷一场——
但,这个网络平台账号,用了新手机号注册。对于秦风来说,医学新贵、神外精英,甚至,华瑞太子爷这身份,已抛弃得远远的。
而且,现在真的还有资格,称楚非昀为“一生所爱”吗?
他退出链接,盯着屏幕上年轻男孩的笑脸出神。
那是七个月前,去年楚非昀23岁生日会上,自己给他拍的照。
微卷的柔顺黑发上,戴着自己专门向奢牌定制的镶满水晶的皇冠:
巴掌大的瘦削的脸上,细长的眉毛笑得弯弯的,平日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染上喜悦的绯红色;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讨巧似的:“戴这个真不会奇怪?闪闪发亮的。”
“怎么会,世上最漂亮的宝石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从前,秦风每日闲聊不超百字;变成长长的情话顺口而出,捧到楚非昀面前的,都是真心实意。
拍完照,他病弱的身体被自己从轮椅中抱起,一直拢在怀里,两人的心跳合二为一。
两人相识于当年元旦那日的对视,从那时起,愿把他托在手心里,又怕碎了;愿把他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他反反复复看了多遍,直到泪眼模糊,直到——八点钟的上班铃响起。
秦风才急匆匆地打了水,打开屋子后门洗漱。
一米九的出挑身躯,蹲在一棵巨大的忍冬旁,闻着金银花的香气,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两三个穿着不太整洁小衣服的孩子,背着书包经过时,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七嘴八舌喊到:“秦大哥医生叔叔老师早!”这称呼差点把他笑得呛一口泡沫。
其中有孩子提醒他:“11点您可记得给我们上课哟!”
他挥了挥手表示答应。
在这样的地方做乡村医务人员,除了治病、为每个乡民建立保健卡做健康管理,还要与社区工作人员一道,每家每户宣讲卫生意识,竟还要到乡小学当生理课老师。
有人竟然不洗手就吃饭、甚至没洗脚、更不用说刷牙洗脸洗澡洗头剪指甲,这是他这个大城市年轻人,前面29年想都不会想到的。
当半年前他第一次随社工踏进乡民家时,人畜共住的气味,就算是在冬天、据说已经淡很多,都已让他在外面大树下,眼泪横流了半日。
那时他从家里带过来的衣服上,还沁染着最后一丝属于那人“赤霞橘光”的甜美。
前三个月,靠着手机里楚非昀所有的照片和视频撑了过来,没有逃跑。
现在总算入乡随俗,也被很多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老人,用当地话亲热地称他“木娃”。(注:小风)
上午他除了给两位老人复查、开了慢性病的药物,就是与社区一起商量下一步的灭蚊目标,五月初投放过一次药物,现在半个月左右了,不知怎么县卫生局的还没把药片寄到,又打了电话过去催。
放下电话,秦风看着被骄阳烤成小麦色的手指,不由得好笑。但他没多少时间感叹,该到小学上课了,希望上星期让把牙刷再带来检查,孩子们还记得。
中午他从半公里以外的学校往回走时,邮递车刚好经过。
沙尘中他捂着口鼻朝司机叫道:“七叔,我的包裹到了没?”老邮递员却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了他一个词就走远了。
什么?还有个……“客人”?我大概听错了吧?
秦风迈开大长腿,快步走向卫生所大门。果然心心念念的驱蚊药终于寄到,两个大箱子,堆在门前有半人高。
但还没安下心来,在路上各种猪牛羊气味混杂下,一丝清新的、香甜的橘子和香草的气息,却突然闯进鼻腔。
伴随着此时,耳边突然响起的软糯的、又稍稍高亢的声音:“找到你了,风哥。”
有如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