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几所小学反倒有联考,每个学校就给五六个名额,联考成绩排前三名的,小升初会适当加分,20到10分不等。
陈慧柔十分看重这次联考,想方设法给余希柠安了一个名额要她参加。
“不去,我自己的作业卷子都没写完,去了就浪费了我两天时间,再说了我也考不到前三名,加分也轮不到我。”
“不指望你加分,就是让你锻炼一下,试试看你现阶段的能力到哪了。”
陈慧柔急都急死了,名额来之不易,余希柠偏偏就是不听。
“不要,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去了他们又要说我。”
余希柠一把推开陈慧柔,嫌弃她影响自己写作业。
陈慧柔下意识提高了声量:“我这是为你好,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余序洲正在外面看电视,听到这一声,跑进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陈慧柔气得额头突突疼,转身往外走。
“又惹你妈生气了?”
“我只是适当拒绝不合理的要求。”
余希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大人样子了,她把书包里还没写的卷子拿出来给余序洲看:“我就两天时间要写这么多作业,她倒好,又给我塞了个联赛的名额,有必要吗?”
“你妈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去练一练,外面的卷子和实小的难度不一样,也有助于你积累应试经验啊。”
余希柠:“又是这句为了我好,你知不知道她学生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
余序洲:“啊?”
为了升学率,镇上几个排名靠前的小学周六还给毕业班的学生安排了补习,一小也不例外。陈慧柔把余希柠也带了过去,还安排在第一排的位置听课。
班里学生都知道这是班主任的女儿,是实小的学生,那就是有“阶级划分”的。下课基本都是绕着走,也从不跟余希柠搭腔说话。
“他们就觉得我在搞特殊,我每次都觉得特没意思,还浪费我一天时间。”
余序洲没想到余希柠表现出来是这么抗拒,他纳闷道:“可我怎么听你妈妈说,你在那也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她们学习成绩也还不错,都是有希望考上实中的。”
“人家只是想跟我交换实小的练习题,知道我是班主任的女儿,套近乎指不定有什么好处。”余希柠扬高了头,嘟囔了两句:“我都不想给。”
“哎,你这就不对了啊。”余序洲拉了把椅子坐到余希柠身边,及时纠正她错误的想法:“不论是实小、附小还是镇上其他小学,没有什么高低之分的。你会因为你妈妈不是在实小教书,而觉得她能力不行吗?”
余希柠:“当然没有。”
“那就对了,同样道理,镇上的小学也有成绩好的学生,他们不过是家里条件普通,或者想选离家近的学校,才没有报实小附小。名额有限,但大家读书的机会都是平等的。是实小的学生不是什么骄傲的事情,是实小成绩最好的学生才是。”
察觉到自己跑题了,余序洲拍拍余希柠的肩膀:“你妈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如果觉得时间太紧作业做不完不想去,我去和你妈说。”
余希柠依旧坚决:“我不去,而且这个名额本就不是我的,就为了一次练习而拿走原本属于别人的机会,那我跟小偷有什么区别。”
余序洲惊讶于余希柠的表达和态度,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你学习吧,我去和你妈说说。”
厨房里,陈慧柔还在生闷气,剁排骨手起刀落力度拉满。
“我和希柠聊了下,一是她卷子确实多,你看昨晚十点半她都还在写。”
陈慧柔冷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她饭后看动画片看太久。”
“学习要劳逸结合,而且这次联赛名额,你是拿别人的给她吧?传出去像话吗?说难听点就是违规替考。”
余序洲拉着陈慧柔语调平和,极力说服:“要让哪个学生知道说了出去,对她,对你影响都不好。”
陈慧柔急急解释:“不是替考,就是多争取了一个名额。”
余序洲耐心道:“都一样,你女儿说了,要是让你学生认出来,那她就成了拿走别人机会的小偷。一次考试而已,又不是小升初,没必要。”
“她真这么说?”陈慧柔半信半疑,虽然气在头上,可也不是听不进去劝:“我……”
话还没说完,家里的电话响。
陈慧柔的心没由来猛跳了一下。
余序洲:“我去接。”
阿嬷去世了。
余希柠在屋里听见了余序洲接电话的声音。签字笔在卷上无意识划开了很长一道笔迹,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刚把门打开就看见陈慧柔跌坐在了椅子上,一副丢了魂似的样子。
余序洲挂断电话,扶她起身:“快换上衣服,我先载你过去。”
陈慧柔由着他搀扶回房换衣服,余希柠追上前:“爸妈,阿嬷……”
“希柠你也去换身衣服,快。”
余序洲催促着。
等到了后街巷,隔老远就看见陈敬涛站在天井口抽烟,旁边还站着几个余希柠叫不出名字的老辈。
陈敬涛见陈慧柔来了,指了指里屋:“去吧,敬禹一家也在。”
余希柠跟在陈慧柔身边,牵紧了手,直到站在阿嬷床头才有了实感,老人安祥睡去,再也听不见她喊一声“阿嬷”。
“妈,我来晚了。”
陈慧柔拉着徐晓敏的手,贴在额头低声哭了出来。
余希柠看了眼许久未见的小舅一家,在小妗的示意下,拉着表妹陈时宜的手出去外面等着。
余序洲见她出来了,问:“见到你阿嬷了?”
余希柠点点头,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
“不哭,爸先送你回家。”余序洲抹去余希柠脸上的泪水,和一旁站着的陈时宜打招呼:“时宜,你跟你梓钰姐、梓航待一块别乱跑,凡事听大人的安排。”
陈时宜点头。
余希柠不解道:“爸,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他们都在这,我怎么就得回家?”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你听爸的话就是。”
已经穿好麻衣孝服的陈敬涛经过,见余序洲还没换衣服,便多问了一句。
余序洲指了指余希柠:“我把她送回去就立马过来。”
陈敬涛看了余希柠一眼,挥手:“抓紧,亲朋都通知到了,待会你还得负责登记一下纸仪数目。”
余序洲:“嗯知道。”
余希柠坐上余序洲的车后座,和陈梓钰挥手道别,回家路上她还是按耐不住要问个为什么。
余序洲淡淡道:“你是外孙女,不用参加白事,要躲。”
“躲?可我也是孙女啊。”余希柠甚是不解。
“外孙和内孙是不同的,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都要等长大了才知道,她现在不算已经长大了吗?
余希柠不理解,在这个地方,出生后是女孩就好像已经被规划好了禁止区,世俗、礼仪、传统早早地将她锁在了红线范围内。
她争取不了什么,只要听从安排就好。后来余希柠才知道,在潮汕地区,丧葬习俗非常注重礼仪和传统,葬礼上的外孙女不如远亲。
明明都是骨血,却也分亲疏。
徐晓敏走后,陈家儿女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陈镇东搬回陈敬涛家,和大儿子住一块,陈敬禹每个月会给老人汇生活费当敬孝心。
后街巷的房子暂时空了出来,大门吱呀着声关上,落锁。陈慧柔强忍着起伏的情绪别开脸,属于她和母亲徐晓敏的回忆,被彻底封存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