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咎昀刚坐下又起身,垂落的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流露出的紧张。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怕冷,不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着受不起风寒。只是很久之前,这具身子落下的病根,迟迟好不了。
那是千百年以前事了,是在松元池榭里第一次如此热闹的过了回除夕日,本是缀着白月,清冷而又孤寂的山顶间被挂满了红灿灿的灯笼。
大雪封山,重重冽风的拍打让灯笼歪歪斜斜晃悠一片,烛光又熄又亮。
是惕爻的主意,他说想过民间的除夕日江咎昀点点头就为他布置了。
当时玩闹的紧,江咎昀把惕爻推进了雪坑里堆雪人,还开玩笑的吓唬他说要把惕爻变成丹炉去炼丹。
谁曾想这孩子胆子可小,一听到自己要变成丹炉了便哭啼的闹到半夜,江咎昀也耐着性子哄了半宿。
又是高烧不断,又是被山上的雪伤了元气,才落下的病根,以至于至今雪天难熬。
自那以后,江咎昀便在山上布了一道结界,松元池榭便只有飘雪了,顶多也是一层薄雪铺地。
也怪自己糊涂了,江咎昀伸手解开挂在颈间的白毛狐裘。绕过身旁的红漆柱,向还在茶盏前咽了口茶的惕爻走去,惕爻瞥见他要过来,耐住了想要转身躲闪的动作。
待他放下茶杯,都被江咎昀施法定格在那里了,动都动不得。
他听到那人凑到这些耳边说了句:“道友这个怕生的毛病,怕是得改一改了。”
说着便把狐裘披到了他身上,惕爻刚要开口拒绝,后边突然伸出一双手,熟练的帮自己系着绳带。
动作很轻,一会儿便让这沉重的狐裘服服帖帖趴在自己身上了。
这措不及防的一连动作让惕爻愣是没说出话来。
“不像我门下弟子,可是一个比一个热情乖巧的。”江咎昀又说。
他动不了,只是嘴边轻嚷了句:“我又不是你门下徒弟……”
声音虽小,但江咎昀总归是听到了,也没回他,只是躬身从头塞给了惕爻一个如暖炉般的物件。
待他缓缓接下暖炉时,法阵就自顾自的破了。
“谢… …多谢仙长。”惕爻紧抱着暖炉,他将这便宜师尊刚刚对他做的一切,都归结于师尊对徒弟的爱。
没师德,爱打趣人,贫嘴薄舌...
不过还蛮关爱徒弟的。
惕爻暗自得下结论。
想着脚下便踩到一串佛蔻珠,许是没太注意,只觉得脚下一滑,踉跄着便朝伫立在眼前的便宜师尊撞去了。
梅开二度。
“道谢就好了,怎的又投怀送抱了?道友这样,可不像君子所为。”
惕爻动作一僵:吃一堑,再吃一堑。
待小二仓促把菜抬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这许是见多了要怪不怪了。
没等他们那两人开口,他立即闭眼,放下后扭头就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江咎昀好不要脸的笑了笑:“这事可不怨我,那位小兄弟怎么还会错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惕爻怨气冲天的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便宜师尊:“… …”
你还好意思说??
惕爻:“这回可是亏本买卖,既然这样,那这顿饭小生不吃白不吃了。”
见惕爻这幅着急想转移话题的反应江咎昀也不想接着逗下去了,自讨没趣的将热茶推过去。
“菜都上全儿了,请。”
出其不意 ,这满当当的菜中,竟然没有一样是惕爻不喜欢的。
一向不擅长表达的惕爻自然只是道谢,他没有甩开江咎昀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反倒是将长袖捞起,像个二傻子似的喊江咎昀拿过桌上的绣帕递给他,接着又是一声道谢。
江咎昀瞥了眼他这猴急的模样,不经意的笑出声来,跟饿了三天的小猫小狗差不了太多吧。
“慢点,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跟你抢着吃呢。”他道。
大主角没有动作,就看见惕爻正在帮他舀汤,许是听到了他方才讲的话一回头就低声“啧”了一声,满脸好不乐意的的埋怨:“还不让人吃饭了。”
顿了顿,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将双眸抬起,扑闪的大眼睛波光潋滟:”被我戳破了?仙长总不能是反悔了吧??”
面无表情的江咎昀默默皱眉:
我看起来很会忽悠人吗?
他咽下一口茶,喉结滑动。就见惕爻强势的把刚盛好的莲子粥硬塞了过来,由于瓷碗碰到石桌陪用力过猛,汤水溅了一桌子不说汤水还顺着落了满地。
“你……”
江咎昀太阳穴上的青筋抽动,放在桌上的手立即抽回,四周的气压变低又再一瞬又恢复缓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轻叹道。
可惕爻才不理会那么多,一心只想着吃上一口这看着就香的滇味凉白鸡,自踏入这个警监狱就没吃过一点东西,如何能够不急。
他咽了口口水,恢复神色的将绣帕递过去:“仙长宽宏大量,就莫要与我计较了。”
惕爻再怎么说也是吃有吃相,其实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可见这会儿是真的饿坏了。
可他回过头后却还是觉得这便宜师尊吃起东西了才更像那么回事,细嚼慢咽的。
惕爻高高的把酒杯举起,硬是嘴里说了些奉承的话,再三蛊酒下肚。
“...这酒,好生香醇。”
“ 先干为敬,来,干...!”
惕爻怎么可能喝过这么烈的酒,这才几下子,便醉的吐字不清。
“来...继续呀,仙长可是喝高了,好没能耐!” 惕爻脱去勒在颈边的狐裘越发放肆的举着杯喊酒。
“少喝点儿,不注意分寸。”
江咎昀又接了一蛊,话语停顿,指尖轻敲桌面。眼神锁定在喝的烂醉的惕爻身上,也实在拿他没撤,只好叩了叩门把:“店家。”
“来嘞───”
“这位公子醉了,需要休息。”
江咎昀道,说着就要转身,让身旁的人给这醉醺醺的一团给照看住了。
“哦,不好意思,公子啊,我们这儿还剩一间天字客房,您看看合不合适?”店家试探性的问道。
江咎昀:“也罢。”
“一间房,不可以!!” 惕爻两眼迷离的站起身,摔了手上的酒壶,整间房里就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江咎昀转身,默默将地上的东西拾起。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愣了下才倏的想到了什么,只得无奈笑道:“一间房怎么了,我会乘人之危不成?”
说着拾起帕子擦上惕爻那锁定在他腰间上不安分的乎指。
还没擦干净,那毛茸茸的脑袋又像是讨好的凑过来,把他抱的死死的,好像生怕他走了。
看着扣在他身上不放的双手,江咎昀心里苦笑道,小时候都没这么缠人过。
“你这个做师尊的好没师德,贫嘴薄舌,还好不要脸...还说我觊觎你,”
“你若毁我清誉,我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
惕爻还在抱着江咎昀的大腿低咕着,酒气扑鼻,他说话的声音细若纹丝。
只是还没说完话,眼神溃散,又是气息不稳的咳嗽了好几声。
江咎昀无奈的扯眉,只好趁机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谁料酒杯没抢到,还直接溅了自己一身酒。
这又是打哪得出的理论。
“好好好,师尊不敢毁你清誉。”
江咎昀又如何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大名鼎鼎的爻警司喝醉了还会耍酒疯,实在让江咎昀束手无策。只能待他消停了片刻后,才把人抬进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