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婪在黑暗中做了一个亘久悠长的梦,梦中的时光一眼望不到尽头,柏婪却并不觉得恐慌,反而沉溺其中。
梦醒时分,他意识到什么,拼命想要记住梦中的一切,可明明梦中的人事物在前一秒还那样清晰,却在他睁开眼的刹那烟消云散。
无野在柏婪睁眼的一瞬间便望向了他。“醒了?”
柏婪没说话,他心底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海风呼啸着往里钻,灌得他心口一片寒凉。
失落、遗憾、怅然……
汹涌的情绪如离岸流般将感官吞没,柏婪脑子还不清醒,呆呆地开口也不知是和谁说:“我做梦了。”
无野闻言偏头看他,轻声道:“噩梦?”
“不记得了。”柏婪摇摇头,终于看向无野。
那人正漫不经心扒拉着面前的柴火,火焰在噼啪声中忽地窜高,少年瓷白的脸被上了层鹅黄釉色,明亮又温柔。“挺好的,说明你睡得很好。”
柏婪怔怔望着无野的侧颜,心里的空落忽然被这三言两语打散了。
心满了,肚子便有些空。
无野像是极了解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只烤鱼,伸到他面前。“吃点东西。”
烤鱼被掐头去尾,肚腹里的刺也被剔掉,柏婪吃得很轻松。
他边吃边打量四周,发觉这艘船并不是他那艘,身下的床铺洁白柔软,四壁也清理得很干净,于是开口问道:“这是你的船?”
无野摇摇头:“我们的船都太潮湿了,这是长长的船,能找到干燥的木头。”
柏婪闻言点点头,这才发觉空气格外安静,仿佛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的气息:“那长长去哪了?”
无野接过柏婪吃完的鱼,随手扔进火焰里,语气淡淡:“他们是犯人,放风时间过了,自然要回牢房里去。”
“牢房?”柏婪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他却不知这异样感从何而来。
无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柏婪于是动了动胳膊,下床感受了下,之前的无力感已全然消失,身体也被火烤得热乎乎的,他利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已经好了。”
无野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注意到他一脸健康的红晕,这才收回目光,开口道:“哥哥想去牢房看看吗?”
柏婪点头:“当然。”
“那就走吧。”
柏婪有些疑惑:“你知道牢房在哪?”
“你睡着的时候,长长告诉我了一些这里的事。”
无野边说边舀了一捧海水,浇熄了火焰,转身便朝着某个方向而去,柏婪看着他的背影,动作利索地跟了上去。
海底没有路,两人只能在一艘又一艘船之间跳跃,船上布满青苔,柏婪只能一直小心看着脚下,直到无野说了句到了,他才抬起头。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面前的景象也逐层呈现在眼中。
只见无数船只在这里围成了一个圆圈,港湾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船体残骸构成的岛屿。
岛屿最下方的边缘便是所谓的牢房,一个个木笼子绕着岛屿边缘漂浮,被铁链锁在岛屿上。那木笼子很小,仅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双臂紧贴身侧站立其中,迫使里面的犯人也只能维持这一个姿势。
除此之外,木笼子大半都浸在海水中,上方只留了一掌宽左右在水面上,其余都沉在海面下,犯人想要呼吸,就不得不努力伸长脖子,让口鼻留在那狭小的缝隙中。
住在这样的牢房里,和受刑也没有什么区别。
木笼子数量很多,大半都是空的,柏婪没有看到长长几人的身影,抬头继续向上看。
岛屿上也停着不少船只,中央建着一左一右相对的两座塔,两塔之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一圈篝火在平台四周点燃,成为了岛屿上唯一的光亮。
借着那忽明忽暗的光,平台中央的东西逐渐显现。
柏婪皱眉眺望,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灵魂却先一步渗出了凉意。
刚刚回暖的身体被这股惊人的寒潮席卷,柏婪控制不住地颤栗了下,随后猛地倒退两步,仿佛身前有什么洪水猛兽。
无野注意到他的异常,伸手扶住了他,他像是并不意外柏婪的失态,没有疑惑和询问,只是平静地伸手搂过面前止不住发抖的人。
柏婪被他搂在怀里,腿一软跪了下去,他双手死死攥在心脏的位置,低头大口地喘息着。
柏婪不知道自己的这份痛苦从何而来,他的脑中没有关于这里的记忆,灵魂却在不断地发出求救般的悲鸣,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鼻腔中甚至渐渐弥漫起血腥气,这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曾在这个地方,挖走过他的心脏。
“哥哥,冷静下来,哥哥!”柏婪呼吸愈发急促,无野换了个姿势,双手握着柏婪肩膀,试图与他对视。
柏婪却完全没有看他,甚至连无野的存在估计都没有意识到,但当无野矮下身,看向柏婪的眼底时,又发觉里面满满当当,装的竟都是他。
无野叹了口气,轻轻搂过柏婪拍了拍,在柏婪看不见的地方,他眼中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柏婪慢慢平静下来,缓过神来时,发觉自己被无野像小孩一样拍着背哄,还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