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布满黄黑污垢的厕所,他用几乎没剩几根毛的刷子清扫着每一处角落,然后,他走到下方的空间,用铲子铲净整个镇子最肮脏的角落。
其实他不觉得这里脏,也不觉得这份工作多难,只是打扫而已,算是所有工作里最轻松的了。
接下来才是最难的。
他推着巨大的木板车,上面装着刚刚打扫出的东西,挨家挨户地敲门。
所有居民看见他,都会露出鄙夷又嫌弃的表情,然后远远地,将家里的垃圾扔给他。
很多时候,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那些垃圾会扔到阿布的身上。
一圈下来,阿布身上总会变得青紫交加。
但是他有不能放弃这份工作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份工作价值整整一朵生死花,而是因为这份工作,能够带给他活着唯一的慰藉——
有几户人家的门,是敲不开的,但阿布会进去。
他走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他推门而入,脸上还是那副麻木的表情,眼神却有了些变化。
屋内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如果不仔细看,说是一滩烂肉也不是不行。
阿布知道,那个人叫哈玛,不仅瘫痪,还得了非常严重的皮肤病,全身溃烂发红,痒得要死,却连动都动不了。
他的家里人怕传染,每天往鼻饲管里给他倒点吃的就走。
阿布熟练地替他收拾了一下垃圾,临走时,阿布从上向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片刻后,转身离开。
下一家住着科拉,这次阿布连门都没敲,进去时,果然看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正靠在沙发上发呆。
科拉唯一的女儿被马车碾死了,就在科拉面前,身子被碾成两半,抽搐尖叫了许久才死。
那之后,科拉就疯了,订做了一个水晶遗像之后,每天对着那水晶遗像说话。
阿布拿走了他的垃圾,听了一会儿他的自言自语,沉默着离开了。
阿布又去了曼琳家,果不其然,曼琳的丈夫和儿子萨西正在一起暴打她,两父子如出一辙的花心又暴虐。曼琳头皮被扯掉了一大块,鲜血直流,阿布和她的眼睛对上,两双麻木的眼,说不清谁更悲哀。
听着拳拳到肉的重击,阿布没敢多呆,拿了门口的垃圾就走。
他走到了下一家,这一次,他规规矩矩地敲了门。
没有人应答,他有些奇怪。
他又试探地敲了敲,确认没人答应后,怀着些隐秘的探索欲,轻轻推开了门。
尽管屋内的女人形容枯槁,头发凌乱,完全不似以往光鲜的模样,阿布还是认出了她。
卡丽班纳,磨坊主的女儿。
他听糖果铺的老板念叨过她的事情,好像是前两天,她的结婚典礼上,卡丽班纳青梅竹马的丈夫为了满足她的心愿,爬到最高的楼顶向她示爱,结果脚一滑,直接摔成了肉泥,付出无数心血的婚礼瞬间成为了全镇的笑话。
卡丽班纳连阿布的进入都没有察觉,她抱着一件衣服,嘴里不断念叨着一个名字。
阿布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出来,连垃圾都没找到,于是没再呆下去。
很快,他来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那是一座白色的大门,上面有许多镂空的雕花,门上点缀着十几支鲜花,虞美人、紫罗兰、风信子……都是阿布叫不出名字的花。
阿布少有地有些紧张,擦了擦手上了汗,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门被打开,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整个人干净明朗,眼神里却有抹不开的阴郁。
他礼貌地将手中的垃圾袋递给阿布,微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阿布接过袋子,匆忙离开,比在任何一户门前停留的时间都短。
那个青年叫做克洛伊,是花店的老板,和自己不同,他温和有礼,身上总有股花朵的馨香。
从前,他是小镇上所有女孩爱慕的对象。
直到他的爱人背叛了他,向小镇所有人宣告他是一个同性恋,他成为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瘟疫,成为了某种恐怖疾病的传染源。
甚至,他的爱人为了证明自己的“病”已经痊愈,在三天前,和鞋匠的二女儿结了婚。
阿布看着克洛伊离去的提拔背影,无趣地叹了口气,回到了垃圾车旁。
他无法把克洛伊当做慰藉,那样的人再悲惨,也不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从镇头走到镇尾,大大的板车上已经堆出了一座垃圾山,板车的轮子陷在了土里,阿布的每一步都很艰难,几乎是咬紧牙,才能堪堪前进一点。
大街上的行人都会皱起眉绕开他,但那股恶臭还是飘得很远。
阿布已经几乎闻不到那股臭味,他的手是抖的,腿是抖的,脚也是抖的。
汗如雨下,但他不能停。
直到走出小镇,阿布才停下了歇了口气。
他随手扯过一片叶子,用叶子的汁水湿润皲裂的嘴唇。
接下来,他还要翻过一整座山,将一车的垃圾埋在山的另一边。
做完一切,天色已经黑得十分浓郁,他偷偷回到了糖果屋的后门。
昨天的垃圾已经被他收走,今天的垃圾为他堆出了一张新床。
昨天的垃圾有些多,阿布只能睡一个小时了,不过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了。
入睡之前是阿布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所有的疲惫瞬间卸下,四肢百骸都透着自由。
可惜这一夜,他仅仅自由了十分钟,就被后腰尖锐的疼痛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