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引起了涂钦南的注意,他转过身,朝那位年轻小姐浅浅笑了一下。他的唇很薄,或许是刚刚喝了酒的缘故,灯光一照,勾起来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上面泛起的水光,原本卯足了劲儿发牢骚的小姐手打在半空,彻底偃旗息鼓了。
涂钦南朝她一欠腰,平静地离开两人的视线,半分钟过去,还是最开始见色起意的男伴低吼出声:“你还看什么看,我都说了那是个……喂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我说什么来着……别看了,回神,回神了!”
大厅里现在演奏的曲子涂钦南熟得很,他左晃晃右晃晃,来到一处颇为隐蔽的角落,钢琴乐此时转入第二小圆舞曲,D大调上蹦跶的音符好像怀春的少女在春天奔跑,众人福至心灵,纷纷起身找人共舞。
涂钦南慢慢往里走,钢琴乐又突转为降B大调,委婉舒畅的乐声缓缓泻出,他倚在撑顶的立柱上静静倾听,一曲间隔,打了个响指:“《蓝色多瑙河》。”
坐在钢琴前的人一怔,涂钦南微微一笑:“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
男人看到涂钦南,先摇头表示无碍,又对旁边站着的人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位置,他走过来,语气随和地开口:“这位先生,您也懂乐理?”
“担不起一个‘您’字,鄙人涂钦南,是个俗人,不太懂什么乐理,只是儿时常听我祖父弹起这首曲子,多年后猛然在这里重温,一时觉得亲切。”涂钦南随性地贴在后面的大理石柱上,得体地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简,单名一个川字,山川的川。”
简川。
涂钦南仔细咂摸了一会儿。钢琴弹得不错,名字取得不怎么样。
面前的男人相貌平平,五官也不出彩,高定西装穿在他身上很是寡淡,没有一点贵气,不是有记忆点的长相,但胜在有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手,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
“冒昧问一句,简先生是这里的技师吗?”
简川愣了愣,很快否认:“不,我只是来参加晚宴的,私底下热爱钢琴,听见琴声就犯了手瘾,征得佘先生同意后弹了一小会儿。如果涂钦先生听出什么失误或者给场外来宾们造成了什么困扰,简某十分抱歉。”
他的手有些局促不安地背向后面,似乎很慌张。
噢,怪不得比他刚进门那阵儿弹得好。涂钦南瞅了眼真正的钢琴技师,这样想。
“简先生哪里话,您和佘先生用两种不同的弹奏方式带我重新回忆起跟祖父共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说起来反倒是我该向您和佘先生说声谢谢。两位都十分优秀,对钢琴的演绎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各位来宾沉浸在二位营造的氛围中,宴会进行得非常顺利,何来困扰跟道歉一说,简先生多虑了。”涂钦南笑眯眯地看着简川,语气好得叫人如沐春风,“或许——我能向简先生打听一下秦山先生的休息室在哪儿吗?我想找他商议一些商业上的事,但是迷路了。”
迷路了?简川又是一愣,觉得这个借口甚至算不上借口。
迷路了为什么不找场里的工作人员或秦山的手下问路?再不济还有酒水生和场子里的小姐少爷,偌大的晚宴大厅难道找不出一个可以为他指路的人?他为什么偏偏到了这里,还在这个犄角旮旯遇见了他?
简川默默打量对面的人,他穿一身名贵的紫黑条纹西装,微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几缕发丝因为长度问题不服管束地贴在侧脸,紫色眼睛在一层假面的遮护下,显出了一点撩人的韵味。
没等他说什么,一道粗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看来是秦某人招待不周,竟然让涂钦先生在这里迷了路——”
宴会临近中场,《蓝色多瑙河》悄悄步入尾声,东道主秦山不知道在场后忙些什么,只在宴会最开头和纪伦家族的人入场时匆匆露了两面。说他上心,他撂下一众贵宾不理睬,说他不上心,他还知道适当出来暖暖场子、尽尽宾主之宜,所幸今晚到场的都是人精中的战斗精,没几个是冲着一顿饭来的,心里头的算盘哗哗作响,管他秦山还是秦川,想方设法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才是正经事。
冷沦靳独自坐在一边,跟厅里其他人格格不入,不是没有大胆自信的小姐邀他共舞,全被他那张冰碴子脸吓跑了。
肖故拿着一杯琥珀色的酒,跟他碰了碰杯,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查到了一点眉目。”
冷沦靳咽了口白兰地,等待他的下文。
“我们的人在跟踪秦山手下的时候,发现他们跟一对叫作勃朗特的夫妇有私下交易,看流程明显不是第一次,外人完全看不懂他们的接头暗号。这对勃朗特夫妇本家是乔伊斯家族的一支,近两年族内势力衰落,从血统区搬了出来,也生活在蒙城。”
冷沦靳手指摩挲着杯沿:“乔伊斯……听着有点耳熟。”
“这对夫妇对外口风很严,除了知道跟乔伊斯家族有血亲别的一概不透露,时间太短,我们的人只能查到这些。”
冷沦靳一抬手:“不着急,藏得越深,背地里勾当越脏,回头让莫奈和里德好好扒一扒。我听说你在后厅还发现了点儿别的?”
肖故略一沉吟,观察了下四周,说:“我在后厅一个上了锁的房间门把手上发现了血蝙蝠,里面关着十几个没成年的小姑娘,看样子都在等着转手。老大,咱们要救吗?”
得了,以为是个玩得开的,结果是个不怕死的。
跟栖居在深山老林里的普通蝙蝠不同,血蝙蝠以人血为食,由吸血鬼家族豢养,平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人类生境,通俗地讲,血蝙蝠的出现是吸血鬼降临的标志。
肖故能在门把手上发现血蝙蝠,除非是……
冷沦靳脸上没什么变化,晃荡着杯子里的酒水,目光转向乌泱泱的人群,看到了会场那头的另一批人。
“那不是……”肖故跟着看过去,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年狼人都快被血族打趴下了,休养生息还来不及,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