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丛林向池塘方向跑去。他盯着两边的棕榈树看，发现叶子接连脱落，树干上的菱形硬壳呼吸一样上下煽动，下面的树皮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所流经之处被烤成焦炭。头顶压来一阵低鸣，粗壮的大树整个弯下来，横截面上的树轮变成一圈圈锯齿状的口器，朝他吞噬而来。

“果然和那本纪行中的怪物一模一样。”库洛洛小声说道，“我已经明白你的能力了。”

他躲开怪物的攻击，跳入池塘，跃上一朵巨大的莲叶。

卡隆站在路边，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转到他脚边，那是个鲜血淋漓的眼球，不远处，荧和收藏家都倒在地上。

他将那眼睛捡起来一看，然后嘲笑道：“这不是你的右眼。你以为能够拿别人的右眼充数吗？”

园艺师紧随库洛洛，踏着莲叶大步逼来，“穷途末路。”

“这种植物名叫王莲，甚至能够承载一百斤的物体，就像一艘小船一样。然而它的背面却长满尖刺，一方面为了防止水生动物的啃噬，另一方面为了挤开其他植物。被那刺弄伤想必很痛吧，相当的痛。什么命运啊，你只不过是利用恐惧而已。”

“你这家伙莫非……”

他朝园艺师的方向伸出手，压到荷叶垂直上翘的边缘，手指和掌心被扎出血滴，他咬牙继续压下去，那刺扎穿手掌，瞬间生长，整个池塘如同无数个炸开的烟花，尖利的硬刺将水上空间填满。

园艺师还没来得及躲开，腿部就被它贯穿。库洛洛提前俯下了身，躲进缝隙之中，顾不得肩膀被擦伤的疼痛，另一只手摸在接触她的硬刺上发动能力，冰凌攀升而去，将她进一步冻住。

“现在就解除能力吧。”

“在那之前，我真实的能力【Echo Chamber】，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别告诉我，你把我引到这里并发动攻击，都是巧合。”

“不要废话，再不解除能力我就杀了你。”

下一刻，那些王莲的刺化为乌有，远处扭动的怪物也一下变回原来植物的模样。库洛洛嗓子中持续传来的异样感消失，原本被刺贯穿的手掌也变回只有表皮被刺伤的状态。

园艺师想要逃走，一把利刃却从她身后刺穿。她一下跌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翻身看见荧正把刀收入鞘中。

“你这家伙怎么真把她杀了！”库洛洛连忙上前，荧看上去有些狼狈，散乱着头发，衣服上沾了不少血。

他不当回事地耸了耸肩，“所以她的能力是什么？我还有些好奇呢。”

“我猜测是将敌人想象力具现化的能力，越是谨慎、想象力强、多疑的人，就越容易陷入陷阱吧。这里的一切攻击，都太符合我们的恐惧和认知了，所以产生了她口中‘命运’的无力感。但她用青蛙威胁我正说明这些伤害都是虚假的，才让我回忆起之前的矛盾之处。自我的认知就是最大的枷锁，然而我从未认定它是合理和正确的。”

“有趣。”荧笑道，看向卡隆：“你现在欠了我六百万，因为你收下了我的右眼。”

“不、不可能，这分明不是你的眼睛。”

“所以我特意……将自己的眼睛也挖出来了啊。”

他撩开长发，露出右半侧脸，眼睛位置只剩下凹进去的空洞，他张开另一只手，里面用手帕包裹着的是一只灰白色染血的眼睛。

“这样二者就同样是我脱落的右眼了。而你收下了我花大价钱买下的【我的右眼】了吧，你的讨债人似乎也认同了这一行为，你打算怎样偿还呢？”

荧拿回自己的东西，抽出刀，瞬间砍下卡隆的双手。他接着朝库洛洛问：“你带多余的手帕了吗？”

对方疑惑地借给他，他把眼球收好，用手帕裹住手然后握住小刀，嘴里念叨：“还不够，还不够买下那个东西。”然后捏开卡隆的嘴巴，用刀伸进去一下割断了他的舌头。

他将粘着血和口水的手帕还给库洛洛。

“你扔了吧。”

荧走到水边洗了洗手，然后回到了卡隆面前。

“这样一来，你既无行骗之手法，也无行骗之口舌，你极度贬值了啊！我要用六百万买下你作为念能力者的未来。”

库洛洛一下明白过来，“他这是想！”

“就以一个誓约与契约的形式兑现，以你下船后再也用不了念能力的代价，换取能够获得治疗一切伤痛的能力，并当场治好我……还有库洛洛身上的所有伤。”

“唔——唔！”卡隆吱唔之际，二人身上的伤口开始痊愈。因为异样感，荧捂住右眼，卡隆乘机站起来想要逃跑，却又被库洛洛按住。

“你的boss是谁？”他贴上去低声问道，然后一个手刀打断了他的脖子。

“我还以为你想要偷走他的能力呢。”

“……想办法把他们二人的尸体销毁吧。”

“他们的boss是谁？我听到你问他了的说。”

“……我没问。”

“你在怀疑我的听力吗？”荧质问道，“回答我，然后回答我，为什么园艺师发动攻击前，你没有选择逃走。如果是我的话就会那么做，这样就不必担心我因为能力对你不利了。”

二人面对面对质着，荧微微弯着腰，摆出一副挑衅的神色，因为他目不转睛地朝上盯着库洛洛，血又从下眼眶中流出来，拖出一道红毒蛇般鲜艳张扬的痕迹。

“我们合作吧。”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回答道，“下船前我保证会将能力还给你，但你要在船上协作我调查这些政客和商人，并在这之后不将船上发生的事透露给任何人。”

“我不相信你。”

他想让我威胁他吗？还是再次动武？好试探出我更多的底牌。可当前我不希望敌人再增加了。

“为什么……要来这边，离开祖国到这边来？”

荧顿了一下，“当然是爱国心了！……这么说，你肯定不会信吧。其实没什么原因，只不过他们派我来而已。”

“这样啊……”库洛洛垂下眼眸，然后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一瞬间，他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平静气质，绝非美或者智慧可以概括，荧心中莫名感到一股不安，他上船来第一次将思维全部集中起来，用于解析他那神态。

“那就由我来相信你好了。”库洛洛忽然说道，打断了他的思考：“我只能拥有活人能力和盗取了读取记忆能力这两件事，你都发现了。如果我没有将能力还给你，你可以将它告诉任何人，反之，你就遵守和我的约定，不把它告诉别人。这就是你的筹码。”

“…………好啊……你真是有趣，让我用自己的道德当筹码。我同意和你的交易。”

库洛洛点头微笑，“那我们再约定两件事吧，第一，发现异样第一时间告诉我，第二，只剥夺敌人行动力，不取性命。”

“人家知道了啦。”

“唔……第三，别再用这种方式说话了，就当侠客今早什么都没教过你。”

荧直起身，恢复得意的神情：“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比青冥厉害多了！”

库洛洛不解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布包，展开一张巨大的布，把自己的血抹上去。他用布绞住卡隆的脖子，不到几秒钟，他便身首异处，荧用类似的方法将他的四肢卸了下来，然后将它包进布里，用手用力挤压，就像是一团纸完全压瘪一样，最后只剩下拳头大小。他展开布，一个碳黑的球从里面掉了下来，被他扔进池塘里。

“你可别乱碰这张布，和我的血发生反应后，腐蚀性还蛮高的。平时倒是可以作为止血的药物。”

他到园艺师的尸体旁边，没有急着将它销毁，而是从口袋里找出她的占卜卡片。

“今早我也见到她了，当时就觉得不太对。”荧说，“把你的那张拿出来。”

他将倒吊人和星星重合在一起，果然角的弧度没有对上。“此人的卡片上还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就连运气都是伪装的。”库洛洛感叹道。

荧将卡片递给他闻。“水果香精的味道？”

“类似吧，这不是她身上的味道，而是为她伪造这张卡片的人。刚才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呢。他们的boss究竟是谁？”

库洛洛打开对讲机，同时对侠客和荧说道：

“我们受到了暗杀，背后是一个署名为【渡部菜穗】的人。他们的沟通方式是信件，而信每次都是通过一只信鸽传递。昨天晚上10点，他们收到了渡部的指示，表示这艘船上有来自流星街的入侵者，最晚今天午夜需要回信。关于同伙，他们则是分开行动。每个人都直接和渡部沟通，他们二人也不清楚他人的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船上仍存在敌人，而且我已经暴露，但我的目的他们尚不清楚。”

库洛洛和荧从一名管家房间偷来客房种类和住户登记。客人的房间从0001到1180一共两百间。其中前两位是房间类型。11代表海景套房，10则是标准阁楼，有小型会客厅和两间卧室，01是豪华阁楼，增加了阳台的浴缸，00是皇冠阁楼……”

黄家的儿子黄启胜，与其女友艾娜同住在1114。

库洛洛的对讲机响起“哔哔”的声音，这是侠客设计的机制，在通话前对讲机会先发出不同种类的提示音，只有按下播放按钮三秒后才播报语音。对讲机会自动保存最近的一次语音。

“库洛洛，我已经找到黄家的人了。现在我在十层的海鲜餐厅前，他们预定了晚上五点35桌的位置，然后打算去顶层游玩。但是我现在似乎被人跟踪了，我要解决那家伙。”

“要去找他吗？”荧问。

“不，先让他自己试试吧。”

到了起航的时间，两人来到位于第十层的甲板，相互保持着一定距离站在栏边。船已经开始移动，住在这一侧的旅客站在阳台上，能看到他们伸出来挥动的手。步行大道的人也停下来朝他们朝手。

欢呼声中，大道上的人逐渐变成密密麻麻排列的彩色小点，周围的小船，像吹散了的花瓣，变得越来越稀疏，最终，就连两岸林立的大楼也变得模糊不清，唯有船上激动的情绪仍未散去，飘入大海。

“还不错吧。”荧说道。

库洛洛点了点头，等甲板上清静下来，二人也就返回下面了。

他们找到园艺师的房间，那是一间单人房，进门的柜子上放着她的钱包，衣架上还挂着小包。他们只找到了身份证件，并没有任何信件。

“钱包里一分钱都没有？”库洛洛疑惑着，“沙迪……是独手沙迪偷走了她的钱。找到他或许就有更多线索了。”

那个时候，库洛洛后来想到，如果他能够猜到是沙迪在把塔罗牌交给园艺师时顺手偷走的钱，而给青冥占卜的牌已经被寄出去，或许他就会想尽办法与她取得联系。在拍卖会的晚上，或许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荧坐在侠客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库洛洛则继续翻看杂志。时间愈发接近黄启胜去海鲜餐厅就餐的五点钟，然而侠客还没有返回房间。库洛洛终于坐不住了，他正要离开，对讲机哔哔地响了起来，按下按钮，从中传来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