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冶一直没有出声,贺玦有些担心,掀开被子准备开灯,刚碰到开关就被郁冶拽住了睡衣的下摆:“别开灯。”
他说话时还带着轻微的鼻音,昏暗视线下贺玦似乎还看见郁冶眼尾微弱的反光,像是哭过。
贺玦猜想这些大概和他昨天夜里一个人在桥面上吹风也有关系,之前碍于边界没有问,可现下郁冶的状况应该很需要有人来安慰,于是贺玦没再犹豫,直接问了出来。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郁冶还在沉默,但贺玦也没打算逼他开口,虚虚地揽住郁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说也没关系,睡不着的话可以先在靠着我缓一会儿。”
黑暗中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郁冶紧紧的握着贺玦手腕,几乎整个人都躺在贺玦的怀里。
皮肤相贴下传递过来的是他的体温,这是贺玦认识郁冶近九年来和他近距离接触最久的一次。
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个多暧昧的举动,贺玦只是安静地躺着,尽可能继续郁冶更多的安全感。
正当贺玦几乎以为郁冶已经再次入睡时,郁冶松开手,转过身来面对着贺玦。
和不怎么熟识的人交心是件有风险的事,大抵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郁冶开口第一句话说的实在艰涩。
“我是回来参加葬礼的,我妈妈……前几天离开了,我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没能或者出来,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刚刚在梦见我妈妈了,可是……可是我怎么都抓不住她的手,她会不会是在恨我,恨我离家那么远,陪她的时间那么少,在那样紧要的时候,也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所以在梦里她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了对吗。”
郁冶看似是在问贺玦,实则是在问自己,他似乎陷进了情绪的死胡同里,他觉得自己是个忽视亲人、自私自利的罪人,理应受到上天的惩罚。
与人告别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郁冶在不断谴责自己的同时也克制不住对伊澜的思念,他没有再哭,只是看着贺玦,声音哽咽着:“为什么她不能多等我一下呢?贺玦,我好想她……”
贺玦从没见过郁冶这般脆弱的样子,他印象里的郁冶总是笑着的,坚韧又温柔,没有人会忍心看他难过时的模样,无需看见他的神情,贺玦光是听郁冶带着哭腔的倾诉就足够心疼。
“你妈妈一定也很想你。”贺玦伸手将人揽紧,接着向郁冶说起了自己亲人离世的经历。”
“小时候我父母都很忙,我四五岁的时候特别闹腾,她们没办法兼顾两个孩子,就把我送到了爷爷奶奶家,我几乎整个童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我爷爷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头,对我很好,不管我多调皮捣蛋他也从来不会生气,还会带着我去徒步、钓鱼、做手工……
他也有个缺点,是个酒蒙子,老是趁我奶奶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喝酒,被我发现了就企图用零食来让我保密,我就跟奶奶告状,他瞪着眼骂骂咧咧地说我是个小没良心的,作势要打我,但也从来没真的动过手。
很开心的一段时间,后来我上初中了,只有寒暑假会回去看他们,爷爷年纪大了,做不动手工也走不了太远的路,但还会乐呵呵地拉着我聊天,怕我零用钱不够用,每次走之前他和我奶奶都会偷偷给我塞红包,后面我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贺玦突然停顿了一下,缓了几秒又继续说了下去。
“中考前一天,我爷爷脑溢血复发去世了,我爸妈怕影响我考试状态,瞒着没跟我说。
考完试那个下午,我爸接我来到灵堂,我才知道这件事。
很恍惚的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反应过来已经抱着爷爷的遗像回了家,一个人的一生就被这样装在了一个小小的相框里。
那时候在想,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成绩哪里有亲人重要啊,请个假去医院还能好好和他告个别,可是人的生命就是那么无常,时光也不能倒流。
直到现在我也还在怨恨着我的爸妈,恨他们的隐瞒,也恨自己没有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多陪陪他。
可是我总要学着接受,我把爷爷生前给我雕的木工吊坠随身带在身上,喜欢上他曾经爱做的事情,就这样我喜欢上了钓鱼,闲暇时也会自己做做手工、下下象棋,这是爷爷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这样就好像是带着他的一部分继续活了下去。”
“郁冶,你听过一句话吗?”
郁冶有些不解,他在一片黑暗中捕捉到了贺玦的眼睛,亮亮的,带着莹润的光,贺玦在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什么话?”郁冶问他。
“人的生命是他过往所有关系的总和。”
“每一个在你生命中意义非凡的人都会在你身上存在过的痕迹,影响着你的思维、你的行为习惯,哪怕这个人离开了,留下的痕迹也不会就此消失。
也可以说,你妈妈的去世并不代表着她的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继续陪在你身边。她很爱你,所以她也肯定不愿意看见你伤心自责的模样,会希望你能吃好、睡好,开心幸福的度过每一天。”
贺玦的话让郁冶有了一些新的感触,他想自己的情绪或许真的是过于偏激了,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事实,也忘了自己其实是被爱着的。
这次意外的深夜谈心也拉进了两个人的关系,郁冶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和别人说出自己的心事,也没想到贺玦会愿意分享他的经历,郁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站在悬崖边上,做好了摔下去的准备,可最后却是被厚厚的云层柔软地接住了,同时好像还有什么在悄悄地改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