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朱红大门里灯火通明,个春刚想问是不是走错了。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夔童的影子。
这时,一个盛装娇艳的姑娘从门内走了出来,朝个春盈盈一拜。
“范黑爷,灯阵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快随小的进去吧。”说完挽起她的胳膊,搀她入内。
她已来过魏府多次,可每次走得地方都不一样。
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前走,两旁的草木各自缱绻舒展,萤萤戴光。或见一伙乌压之众钻入路旁护林,定睛细看,并未见一叶波动。或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随身后,回头去看,却空无一物。
耳边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喝笑声,一浪一浪,惹得她有将脚下的鹅卵石翻开看看的冲动。正在个春为虚空暗地里的阵笑诡影感到困惑时,引路女子忽然素手一指,高唱道:“范黑爷,到了!”
她顺着看过去,一条不知弯了几弯的小河里挤满了各色河灯,像一条明黄色的卧龙蜷息在亭台脚下。正巧看见了一只小白兔形状的河灯,她认得,那正是“雪女”在河边放的那盏。
再看亭内,围桌坐着四五人,皆佩戴面具。其中一人在个春观望时,正巧看了过来。齐额银面,那不辨情绪的眼神,让她莫名熟悉。
“范黑爷,请亭台上座。”
“等等。”个春叫住引路女子,朝亭台看了一眼,“烦请将你家魏公子叫过来,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引路女子诧异道:“范黑爷指谁?此处并未有魏姓公子。”
“难道不是魏龄请我到这里的?”
“请范黑爷前来的是我族之主,那位便是——”
个春还未看清她指得是哪一个,亭内五人忽然一声齐呼,那个酒红锦服的身影如离弦之箭飞向灯河,正是那个银面男人。
劲风将河中彩灯带起一串连绵波浪,银面人足尖点灯,顺着灯浪沿河朝前,所经处每十米,都会从水里冒出一个人来,女子樱唇雪肤,桃腮云鬓,男子剑眉星目,英姿健肌,皆艳容丽装,无双绝色。
他们半边身子露出水面,双臂伸展,手腕游拨,将河灯温柔地向前推送,眉目含笑,眼波流转,一边微启双唇,唱出一串安宁沉寂的歌文。水中身形,犹如引渡迷航的鲛人,观其容,闻其歌,不由沉醉。
“范黑爷,公子就要打开忘川水门,您快为自己放一盏河灯,祈求回途光明吧!”引路女子不知从何处得来一盏云霄宝灯,将它递到个春面前。
个春接过来,只见这巴掌大小的宝灯以玉纸为肤白竹为骨,外观光滑剔透;内里一豆蓝焰浮在一洼明澈的油面上,透过玉纸,泛出微微蓝光,仿若刚从晴空中摘下的一朵蓝云,做得甚是精巧,瞧着就让人喜欢。
她从来斩杀妖鬼,何曾向鬼魂祈祭过?每逢鬼节,她出门不出刀对鬼魂来说就算不错。放河灯?她真是第一次。
不过什么都在改变,她这次愿意尝试的原因,或许是这河灯做得太漂亮了,让她不忍心不放它走。
个春慢慢走到河边,将灯放入河中,云霄宝灯像是受到灯助的引唤,立马归入芸芸众灯。
这时,忽闻一阵瀑布滔天的巨响,银面男人面前的灯河突然从河床上掀起来,垂直悬空。卧睡的明龙醒了,立起巨大的身躯,直入天际。
随着灯助哀婉凄切的哭腔一浪更高一浪,粼粼河灯在水面漂移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顺着河水流势,没入天上成片的乌云中。同时,银面男人右臂一挥,乌云里又立马落下团团流火,没有水的河床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深渊,那些流火全部坠入深渊里了。
“七月中元,生死无界。遗世孤鬼,无有悲切。”……
银面男人突然朗声吟诵起来,低沉的嗓音,震人耳膜。又见他双足微蹬,展臂高飞,犹如一只轻盈的野鹤,缠绕在直立的水柱间,优雅起舞。随着他越升越高,酒红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水柱中时,个春见他突然回头,璀璨光火中,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过来,嘴角浅笑,翩若惊鸿。
“生辰快乐。”
背后有人突然喊了一声,个春回头,愣怔道:“魏公子?”
魏龄将手中红绸妆缀的一方礼盒递给她:“生辰礼物。”
个春盯着礼盒,半天未伸手。从离开紫竹观起,她就再也没有在生辰这天收到过礼物了。久违又陌生的境状,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何况赠礼之人还是魏龄。
“魏公子客气了。”个春压制住心中的一丝波动,朝后退了一步。
魏龄瞧她谨慎的样子,笑道:“别这么快拒绝,先打开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吧。”
个春摇头:“礼物贵重,贫道领下魏公子的心意就足够了。魏公子还是将礼物收回去罢。”
“怎么这样固执。”魏龄叹了一句,干脆自己将礼盒打开,递到个春面前:“若是它,你还要不要?”
强装淡然的个春本来一脸平静,当她看见盒中所盛之物时,内心再也止不住地翻涌波动。眼喉一涩,除了呆望面前的人,她连一个感谢的字也说不出来了。
***
子时,街市上热闹的气氛达到高、潮,放河灯早已结束,人们纷纷加入到其他的庆祝活动中了。
冷风幽幽,河面漾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寂静的河边仅有一人,紫衣佩剑,拿着一只破旧的笼子,茕茕静立,许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