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读书这几年是高考热潮,辛三所在的高中人人都盼着上大学,乘这股新时代的风。最后一个月,辛三全部心思都放在准备考试上,也没怎么去找过陈水。
“别影响我学习。”这是辛三的原话,那陈水肯定不能干啊,把人好好地送回了学校,临走前叮嘱他别忘了吃兜里的水果。
一个红色塑料袋,装的全是苹果和橙子。这年头水果贵,这地方橙子都算“进口”水果,也不知道陈水怎么弄来的。
辛三认认真真准备着,考完了从考场出来也没啥太大感觉,收拾东西径直回陈家村。陈水的施工队早在十几天前就离开县城,去往另一个更远的地方了,辛三能收到他的信,短时间内却见不到他的人。
红娘和陈汉见他回来,收拾了一桌子菜等他吃,辛三陪着俩老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夜里躺凉席上却睡不着,老想着他哥。
陈水知道他考完了,来的信上说自己最多在外面待两个月就能回来,到时辛三的通知书也该下来了,正好在陈家村办酒。
起先一个月,辛三就跟放暑假似的,照常干农活、看书,跟王家小子去塘边赶鸭子。陈水不在,他就是这个家唯一的劳动力,陈汉雨天肩背常常犯痛,他在屋外都能听见厨房里陈汉嗷嗷叫的声儿,红娘也苍老了不少。
辛三想,自己要是真去读大学,他哥得累成什么样。这三年他就没见陈水休息过,唯一请假回来,还是为了收稻子、过新年,哪轮得着休息。
他跟陈水提过一嘴,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去镇上教书,当时陈水反应剧烈,让他想都别想。陈水说,要是连你都放弃了,我辛苦这么些年算什么,爹娘那又算什么。
那之后,辛三不再往这方面想,倒是真把考大学、找工作、配房子看成了一等一的大事,到时候全家人住一块,也算实现了阶层跃升。
七月份,雨水浸透整个陈家村,老村长在路口取了信,敲开辛三家的门。陈汉和红娘还在睡午觉,辛三伸手接了,老村长裹着斗篷,指指他手里的信:“你看看,这后面是不是写着大学名字?”
辛三翻过来一看,欣喜地点点头:“是。”
老村长拍拍他的肩膀:“陈家村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入土之前见到了一个。”
老村长热泪盈眶:“三儿,好样的,我等着喝酒。”
辛三攥紧信封,不住点头:“杨伯伯,感谢您当初帮我们!”
可当辛三展开信封,一颗雀跃的心却沉到了谷底,里面不是白纸红字烫金的入学通知书,而是一张通告。
有人向教育部门举报,XX中学学生辛三,亲生父亲系辛家巷XX人士,曾从事XX职业,系旧社会XX,母亲系XX。辛三作为两人后代,有重大嫌疑。故XX大学不宜予以录取。
一天之内,辛三被宣判了两次死刑。其一是他上不了大学,其二,他要被送去劳动。
辛三不清楚举报者是谁,是班上总与他竞争的同学,是老师,还是校领导?总之,这个十年来他再没有听过第二遍的名字如今和他的命运又紧紧锁在了一起。
造化弄人,辛三瘫倒在门槛边,恍惚间觉得天地之间下的不是雨,是死去的辛老爷的血,顺着那微弱的脉系,淌下来找他了。
辛三不敢久留,村里都收到消息了,想必更大的灾祸即将到来。
他可以是辛家巷的辛三,却唯独不能是陈家的孩子,他要离开,离开祥和宁静的陈家村。
冷静下来后,辛三草草地写了几封信,一封给爹娘,另一封寄给了外面的陈水。
信里他道了歉,说明了自己的去向,再三感谢爹娘养育之恩,劝红娘逃走。
给陈水的那一封,辛三写道:哥,以后我们连兄弟都做不成了,忘记辛三吧,别让我成为你的污点。
写完后他迅速收拾行装,带上用剩的一点钱,奔向信里的劳动地点。
陈水看到信已是七月末,他在这边的工程将要结束,还盼着早日回去给三儿办升学宴。这天他站梯子上砌墙时不小心被一块砖砸了手腕,拎东西疼得很,悬着就会发抖。
把信展开读时,他的两手都颤了起来。
林小溪在旁边等他传信,见他反应这么剧烈,问:“咋了陈哥,我辛哥是不是真考上了?”
陈水没吭声,豆大的两滴泪砸在那几行字上。他把信一扔,拖着步子绕到了新墙背后。林小溪想跟他,被他吼了:“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