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苏特让爱尔克卢慎重考虑她与普鲁修特的关系,她同意了。
在她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暗杀组和自己的暗杀组有根本的区别后,她想要拯救同伴的计划被暂时搁置。
救了这群人又有什么用呢?
普罗修特敏锐地捕捉了她的迟疑,自觉地减少了在她的世界中出现的次数。
他们没有再交谈过,偶尔爱尔克卢在夜晚登上阳台的时候,会看到普罗修特匆匆把烟头摁灭,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月桂树因经理海默的离奇失踪而陷入停滞。直至五月中旬,一位油头粉面的新领导罗西走马上任。与海默关系密切的员工或失踪或被解雇,各部门也经历了大刀阔斧的重组。
只需要一眼,爱尔克卢便能够认定这新经理是热情的干部,哪个小小歌剧团的经理会戴着梵克雅宝的戒指、穿着鳄鱼皮的鞋呢?多亏了暗杀组,热情的势力终于渗透进月桂树了。
对外,罗西是一个宽容的领导,对待普通员工很是和气,因此大家对他派的活儿基本没有怨言。一些热情内部无关紧要的交接工作,经常被罗西伪装成公事让一无所知的普通职员传递。
比如此时此刻,罗西将爱尔克卢叫进了曾经属于海默的办公室。
“爱尔克卢,麻烦你将这份文件送到那不勒斯,那不勒斯分部的人会与你交接的。”罗西说道,把文件夹轻飘飘扔在桃花心木办公桌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对方性格很糟,你交接完文件后就赶紧回来,别和他说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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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
那不勒斯
阳光像融化的太妃糖黏在爱尔克卢的皮肤上,这里相比较罗马实在是暖和很多。空气中弥漫着炸小鱿鱼和柠檬汁的香味,爱尔克卢为久违的故地重游而心情甚好。
她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很快便到达了指定的咖啡厅,她点了一份经典的雪花泡芙,绵软的奶油轻柔地滑入喉咙。
至少从对接人的品味很好,她想,性格糟糕与否已经无所谓了。
但想到罗西的话,她又不由地好奇起来。
是什么样的人呢?
就在这时,咖啡厅原木色的大门上的风铃响起。
她循声望去,只见许久未见的邻居身着笔挺整洁的西装,潇洒地走了进来。
他在门口站定,目光扫过咖啡厅,最终与爱尔克卢的视线相遇。
“不是吧…”她不禁脱口而出。
普罗修特显然也有些惊讶,金色的眉毛微微上挑。随即,他想通了一切,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仿佛过去近半个月的尴尬从未存在过一样。
“见到我不高兴吗?bella。”他拉开椅子,相当自然地坐在了爱尔克卢对面。
“普罗修特,你不会是来交接月桂树的‘工作人员’吧?”
“哈,被你猜中了。”他笑着回答,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烟,将烟含在嘴里。刚打算点燃时,又想起这是咖啡厅,于是又把烟收了回去,抬起头带着戏谑反问道:“你是罗西派来的?”
“平时帮他跑腿的今天请假了,就轮到我了。”
普罗修特浏览起菜单,向服务员招手,点了份咖啡。
“离你上司远点,爱尔克卢,你可不知道你手上的这份文件是什么样的脏活。”
“得了,普罗修特,为了活命我不会问的,”她从包中拿出文件夹,递了过去,“如果是你来对接我的工作的话,我大概能猜到我的老东家现在是什么性质了。”
普罗修特愉快地笑起来,接过了文件,放进自己的Gucci手包中。
“还有这间咖啡厅,你也少来。”
他把菜单推到爱尔克卢面前,手指点了点最后一道名为【教父的晚安】的饮品。
“这杯是这家的招牌,是杏仁酒和氰/化物苦精的混合物,保证一口就让你上西天。”
看来这家店也所属于热情。
爱尔克卢腹诽,自半个月前里苏特揭穿了他们的工作,普罗修特在她面前是演都懒得演。
她抬起头,颇有兴致地仔细打量着对方,这才发现他有些憔悴,虹膜里游动着细密的血丝。
“你是不是瘦了点?”
普罗修特愣了愣,最终不愉快地叹了口气。
“很明显吗?”
“怎么回事?最近没休息好?”
她开始回忆,最近杰拉德并未开始调查老板,“热情”组织也正处于欣欣向荣的阶段。暗杀组在迪亚波罗急功近利的拓展下赚得盆满钵满,似乎并没有什么烦心事。
“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呐,bella。”普罗修特半开玩笑地说,见对方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深色变得复杂,沉默了片刻,又终于开口。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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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为爱尔克卢着迷的。
一开始同她见面的时候,他尚且抱着侥幸,认为对方即便知道自己是黑手党也愿意继续装傻,一定是有意同他发展。毕竟他求爱得如此明显,而爱尔克卢在关乎他身份的问题上从未追问。
谁想到当里苏特在晚餐上挑明一切之后,她却犹豫了。
——是、是,当然,当然!这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黑手党的女人的结局过于单一:要么闻惯停尸间福尔马林味,要么学会用丈夫的骨灰种罂粟。
“甜心,你可以多考虑一会儿。”他当时这么说。
可他想不到爱尔克卢竟然真的考虑了这么久。
他更想不到自己会为此失眠。
每到夜幕降临,他的脑海中总是浮出爱尔克卢最后见面时快要破碎的眼睛。
“她看着我的时候,”他琢磨着,“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普罗修特,你心情不好?”
里苏特的话语打断了普罗修特的思绪,此刻贝西正哆嗦着练习往马提尼杯里抖氢氰酸,普罗修特再一次闻到溢出来苦杏仁味,直接朝小弟的肚子猛踹了一脚。
“这还用说吗?你可是把他的梦中情人吓跑咯!”霍耳马吉欧看热闹不嫌事大,把“梦中情人”四个字说得抑扬顿挫,“贝西,你也别在意,你大哥第一次被小妞拒绝,正受情伤呢!”他大笑,“想开点,没准她其实是想通了,正忙着挑你们的殉情棺材呢。”
“你找死吗?秃子!”普罗修特向他仍过去一瓶空的威士忌,对方灵活地侧身一闪,那瓶酒直直地砸中了从镜子中探头出来的伊鲁索。
伊鲁索痛呼一身,“他妈的,普罗修特,至于吗你?”他扑上去,拎起拳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情种?那女的一看就对你没意思!玩儿你呢。”
在拳头重重砸在普罗修特的面门的霎那,伊鲁索的手臂突然被钳住,他回头,壮烈成仁正伸出那只机械手臂,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
“我靠,普罗修特,你这个时候用替身,是不是玩不起?”
对方大惊失色,在一阵“噶啊啊啊啊咦啊啊啊啊我不允许”的尖叫声中被老化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即便这样伊鲁索也没有停止嘴炮,用颤颤巍巍、极其缓慢的声音说:“说~到~那~个~女~人~你~~就~破~防~啊~~…你~这~个~~…”
里苏特猛喝了两口杯桌上放了冰块的威士忌,疾步上前把二人分开。
“普罗修特,你休息几天吧,”因老化眼角长上皱纹的队长语重心长地说,“正好那不勒斯有个情报要交接,非常简单,在老地方,忙完后你过去那边的据点住几天,就当是放假了。”
“…没~骨~气~的~东~西~~”
*
那不勒斯,咖啡厅。
普罗修特等待着爱尔克卢的回复。
对方只垂眸看着方糖慢慢溶解在咖啡里,没有回答。
这在他意料之中。他伸出手,轻轻搭上她的指节,“卡布奇诺的糖要小勺搅拌,而不是直接倒进去,”他指导她慢慢搅动银勺。
“还有,想要拒绝我直说就好,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男人。”
“抱歉,普罗修特,我的确还需要时间考虑。”
“好吧,反正你也没有拒绝我,我就继续我的追求了。”他耸耸肩,发出邀约,“下午还有工作吗?和我一起在那不勒斯逛逛,怎么样?”
*
普罗修特和爱尔克卢行走于那不勒斯。他们共同穿过翁贝托长廊的马赛克地砖,又共同见证了圣卡罗剧院金箔剥落的立柱。
在路过但丁广场时,已近傍晚,空气中传来披萨和海盐混合的味道。街上人来人往,一个迎面走来的黑发少年侧身撞上普罗修特的肩膀,看起来才12岁上下,他小声说了句“Scusi”,普罗修特斜斜瞥了一眼,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