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她和父亲一样,像深海中的章鱼隐秘地潜伏着。甚至在残党内部,除了卡米略以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梅拉等人都将卡米略视为残党的实际领袖,而他仅是传达特里休策略的中间人。
每当残党的核心会议召开,她坐在会议室的不为人知的隔间内,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
窗帘那边的罗温无意中提起奇闻,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留下的遗孤似乎归顺了新热情的怀抱。卡米略指着自己脸上横贯的伤疤笑着说“这还是拜她所赐。”
特里休眯了眯眼睛。
会议结束后,她呼唤卡米略来到她身边。
“你从前和里苏特·涅罗有些交情,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位深受部下爱戴的领袖,我想他应该是暗杀小组教父一般的存在。”
特里休的思绪飘回了那段被暗杀组紧追不舍的日子,有人被卷到火车轮中仍然坚持战斗,而那个长相奇怪的绿头发青年不惜和她同归于尽也要完成里苏特的下达的目标。
“这样的人会培养出轻易投奔仇家的成员吗?”
“我想不会,那个男人是整个暗杀小组的核心,”卡米略轻轻说,“那个遗孤复仇时像失去理智的野兽,我有幸见识过。您对她感兴趣吗?”
“卡米略,这个遗孤的行动很蹊跷。”
“如果您需要,我会深入调查此事。”
“如果可以的话,把她纳入我们的阵营来。”
“这是一步险棋,她可能也很恨我们。”
“拜托你了。”
*
2002年6月,卡米略应特里休的要求绑架了爱尔克卢。
为了防止对方只是为了自保而同意作为新热情的间谍传达情报,特里休巧妙地策划了一场“偶遇”,目的是成为能够轻易接近爱尔克卢的朋友从而暗中监视她。
在爱尔克卢从卡米略那儿离开后,她适时出现,在街道转角处被恰到好处地撞掉墨镜和帽子,再拉着她一起逃离围追堵截的粉丝。
她不急于坦白自己的身份,毕竟作为迪亚波罗的女儿、引起暗杀组死亡的导火线,过早暴露只会招来爱尔克卢的抵触。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些意想不到的玩笑。在两人逃离粉丝狂热追逐、于暗杀组罗马的基地内喘息未定之时,布加拉提面露震惊地从二楼走下来。
“特里休,你怎么在这儿?”
了解事情原委后,布加拉提坦诚地揭示了特里休的身世。特里休本以为作为暗杀小组的遗孤,爱尔克卢应该会对她恨之入骨,这份通过和她成为朋友再暗中监视的计划不得因此不作罢,然而对方在冗长的沉默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她视作被无辜卷入事端的的女孩。
“说到底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恨谁了。”她说。
特里休心中隐隐动容,她不得不承认,即使像布加拉提、乔鲁诺或者卡米略那样细腻温柔的男性,也无法设身处地理解女性的境遇,女性之间拥有天然的、无需多言的相互扶持与理解。
虽是计划的一部分,但特里休的确真情实感地握住了爱尔克卢的手,邀请她去看她的演出。
布加拉提在一旁露出温柔的、一无所知的笑容。
*
2002年7月至2003年2月
她与爱尔克卢的友谊如同预设的轨迹般自然铺展。时而爱尔克卢会邀请特里休在没有工作的周末去暗杀组的基地聚会。
爱尔克卢总是让特里休想到母亲,尤其是当她沉默的时候,像是终于卸下所有乐观的面具而露出深邃的忧郁,带着病态的愁容对过去和未来深深地忧虑着。
在爱尔克卢那柔软的怀抱之中,她闭上眼睛,闻到记忆中与母亲无二的的芬芳。
——“我可以承担你生命中一切重要的角色,我是你的母亲、父亲,也可以是你最好的朋友。”
她暗想,母亲果然遵守约定,以另一种形式成为了她生命中最亲密无间的挚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想让爱尔克卢死去。如同弥补对母亲的亏欠一般,把她牢牢地抓在手里。
*
2003年3月,暗杀组基地。
特里休一进门便将鸭舌帽和墨镜摘下,如释负重地扔向一边,整个人倒进沙发里,爱尔克卢走向茶水间为特里休热了杯牛奶,自己则冲了杯咖啡。
特里休接过杯子说:“你又喝这个?对肠胃可不好。”
“早就习惯了,这么长时间我的身体不也没出问题?”对方耸耸肩,和她一起瘫倒在沙发上。
“你到底怎么看暗杀组和乔鲁诺他们啊?”
爱尔克卢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沙发上,杯中热咖啡冒出的水汽缓慢消失在空气里。
“硬要说的话,都挺讨厌的吧。”
特里休眨眨眼睛,看到了一些希望。
“我当然很感激暗杀组能够养大我,也感激护卫队能够收留我,我也很爱他们,但是总觉得他们打着为我好得名义把我边缘化了,怎么说呢——男人们之间总能构筑天然得厚屏障,把女人们牢牢排除在外,所以不论关系多么要好,还是没办法完全融入他们。”
特里休又想起母亲,爱尔克卢和母亲一样被困在曾经爱人的阴影里,成为了仇恨机制中无力反抗的齿轮,只能在这无尽的循环中苟延残喘。特里休凝视着天花板,对父亲的怨恨、对所有那些自以为是、将她们视为无物、擅自编织她们命运轨迹的男人们的愤怒一股脑涌上来。
此时此刻她深切地感受到她与爱尔克卢是命运一体的,爱尔克卢的不幸就是她的不幸。
她心中涌起冲动: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坦白她的一切,她想让爱尔克卢也加入她的行列,跟她一起到权力的顶峰去。
特里休激动地站起来,险些握不稳手中的杯子,牛奶堪堪洒出来。
“我就知道爱尔克卢你一定会懂我……!”她觅得知音一般地感慨,随即用那双和她父亲一般幽暗的绿眼睛直视着对方,低语着向她发出邀请。
“我受够了这样的处境,你想不想同我一起站到权力的顶峰去,把那群男人们踩……”
此时此刻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布加拉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
他请求爱尔克卢补上米斯达的空缺一起出任务。
下午4点,夕阳西斜,罗马的街道上满是行色匆忙的人影被夕阳拉长,爱尔克卢与特里休几乎同时意识到,这正是里卡多杀死布加拉提的最佳时机。
特里休随即将未说完的话语吞回腹中。
她想,这是她对爱尔克卢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布加拉提果真死了,那么她将毫无保留地信任爱尔克卢,告诉她关于她的一切的真相。
*
至于布加拉提,特里休在心中默默的想,再见了,我亲爱的,下辈子再相见吧。
待爱尔克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基地的门外,她拨通了米卡略的电话。
“是时候了,卡米略。让里卡多动手吧。”
*
她多么庆幸自己当时并没有向爱尔克卢坦白,在确定爱尔克卢的确没有在为新热情服务的前提下,布加拉提没有死,反而在其递出情报后,罗温、里卡多接连死亡,新热情与残党的势力都遭受重创。
她终于明白爱尔克卢和她一样心怀鬼胎。
特里休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感到难以言喻的喜悦。她想她和爱尔克卢果然是灵魂伴侣,命运的线让她们纠缠在一起,即便相互折磨,她们也将会是一生的挚友。
然而,手下梅拉在里卡多死亡之后,率先察觉到了异样,多次向卡米略询问,只换来卡米略的沉默。卡米略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特里休,询问是否应该为稳定军心处决爱尔克卢。
特里休摇摇头。
于是,即便知晓与米斯达的对抗中,梅拉一定会在爱尔克卢的运作下死去,特里休还是派遣梅拉执行任务,她愉快地想,梅拉的命就当作她送给爱尔克卢的浪漫礼物吧。
“看在你快死了,就让你死明白吧,卡米略可不是残党的首领,他背后另有其人。”爱尔克卢轻轻一用力便折断了梅拉的手臂,对着梅拉又像是对着潜伏于附近的特里休说。
特里休一惊。爱尔克卢什么时候察觉的?她以身入局又是想做什么呢?
特里休抑制不住地、愉快地笑起来。
米斯达受伤的次日,她处理完工作和残党的琐事后便立刻带着疑问起身前去寻找爱尔克卢,然而还是迟了一步,目睹爱尔克卢同乔鲁诺一起坐上了福葛的车,缓缓向那不勒斯的方向驶去。
*
2003年4月中旬
爱尔克卢被软禁的两个星期内,她多次以担心好朋友的名义向乔鲁诺提出探望爱尔克卢的请求,虽然乔鲁诺暂时对她没有起疑,但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愤怒地摘下墨镜,伸出一只手指着乔鲁诺地鼻子,颇有娱乐明星的架势,气鼓鼓地对乔鲁诺质问,年轻的教父只是摇摇头,对着昔日死敌的女儿说:“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至少告诉我现在爱尔克卢的安危。”
“她在热情很安全,你无需担忧。”
爱尔克卢的被软禁很可能意味着她双面间谍的身份已经暴露。她深知乔鲁诺的风格,一旦从爱尔克卢口中问出关于卡米略的任何信息,他都会立刻赶尽杀绝。
因此为了保留势力,特里休吩咐卡米略暂且收敛锋芒,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最好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他们有的是时间再积蓄力量对新热情进行反击。
至于爱尔克卢,依据布加拉提和乔鲁诺的性格,不会轻易对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下狠手,她稍感安心,于是她暂时放下了对爱尔克卢下落的追问。
只要她和卡米略暂时偃旗息鼓,在长时间查不到残党下落后,新热情和残党这次冲突盾不得不不了了之,在那之后,爱尔克卢不可能继续留在热情。
到时候她再向她坦白一切,让她留在她身边也不迟。
然而,在某个乔鲁诺出差的午后,福葛的车缓缓停靠在她的乡间别墅旁。
福葛说:“爱尔克卢想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