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头一回进她的屋子。房间里冷冷清清的，几乎像尚未有人入住的新屋，只当他看到坐在衣橱旁的迟岚，才觉得这屋子里有一丝人气来。

几套衣裙凌乱地挂在衣箱边缘，迟岚脸上未施脂粉，头上也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身上却穿着一套繁复华丽的樱粉色衣裙。

那是十分温柔的颜色，衣上花朵绣得栩栩如生，仿佛她正坐在花丛里，衬得她眉眼越发清丽，连素来不大正眼看她的墨素也觉一瞬惊艳。

迟岚也看向他。见他一语不发打量着自己，迟岚淡淡道：“翻出了几件从未穿过的旧衣，试了一下，收拾了一天也累了，懒得换下来，让你见笑了。和离书可摁好指印了？”

“我不想和离。”她问得直接，墨素也答得直接：“过去四年确实慢待了你，若是从今日起我与你好好做夫妻，你是否愿意不再提和离之事？”

迟岚一怔。

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结果。她想过墨素为她不可理喻而不肯和离，也想过墨素被她激怒将她赶出门，却没有想过，墨素为了不和离要同她做真夫妻。

她心里有些愿意，又有些不愿意。

愿意是因为等了这几年，她多少有些不甘心。即便这结果是她逼迫来的，到底也是墨素自己肯了，她没有白费功夫。

不愿意则是因为墨素如今的不如意。这个固执又落魄的男人在她眼中仅剩一个好皮囊，可她对好皮囊并不那么喜爱，她更愿意要实际的东西。与墨素做真夫妻，便也意味着两人要一同深陷在失意里。

她低下头，指尖轻轻拉扯一小段衣袖，心思如同绣线一般繁杂。

“你不愿意？”墨素又开口，声音中隐隐有些失望。

这句话前几日迁慎卿也问过。迟岚忽然想到迁慎卿，想到那日她突然的心虚和自卑。

内宅的人是难以瞒住的，可外面的人绝不能知道，墨素压根儿不愿意碰她。

她平素与那些夫人们一起吃茶，时常听她们以同情且鄙薄的口吻提起不被看重的妇人。不被夫君看重的女人，外面的人也不会予以尊重。只因她们只能依附夫君而活，这后宅便是她们仅有的天地。

若是以后嫁了别人，那人未必会因为她是完璧而多么欢喜，大概只会想到她定有什么问题，所以墨素才不肯碰她。

墨氏素有清名，娶一个离开墨氏的女人对很多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墨氏的名头比她的身子可更有吸引力。

想到这里，迟岚心里一紧。

做一个决定，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她下定了决心，抬头望向墨素：“你真的要同我做真夫妻？”

她的决定来得仓促突然且不能细想，从假夫妻到真夫妻的转变也一样。

她是不懂的，哪怕平日里夫人们会开些隐隐约约的玩笑，她又看过一些小册子，也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墨素也并不比她多懂多少。他从前确实无心于此，迁慎卿邀他去喝花酒，他也真只是喝酒赏花；墨氏家教又严，他屋里伺候的都只有小厮——尽管他来之前看书恶补过，也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事。

这一夜于二人而言都不甚愉快。

墨素起先不太懂，试了一回便融会贯通了，想来第二回一雪前耻；迟岚却被他的不懂折腾得眼泪汪汪，说什么也不肯再来。

墨素箭在弦上，拉下面子百般哄劝；迟岚铁了心不为难自己，怎么哄怎么劝也不答应。最后，墨素到底是自己解决了，心里多少窝了些火气。

迟岚却抱着被子早睡着了，眼睛因为哭过，微微有些肿。

墨素看一眼她的睡颜，披衣起身，却又看见挂在衣架上那一袭樱粉色长裙。想起自己对她做的承诺，墨素沉默片刻，默默吹了灯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