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见丝毫刺眼,可见留在今日的光亮已经不多了。
临近收摊的街里却依旧热闹不减,而这些热闹大多是由人们即将要归家的喜悦而起。
偶有那么一两个不和谐的哭声骂声响起。看过去,是个年幼的孩子满地打滚讨要玩具。再看过去,是个男人在追扒手。
那个孩子的父亲无可奈何地掏出荷包里的最后几颗灵石,孩子也立刻不哭了,兴高采烈地接过玩具,大嚷着爸爸最好。
那个脏兮兮的扒手被按翻在地,满嘴喊着饶命,男人把拿回来的钱包递给妻子,问她少了什么没有。
最后,孩子骑在他父亲的脖子上,高举着玩具摆弄,像胜利的将军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最后,男人又骂了一句扒手,搂着妻子往家的方向走,妻子满面笑意,却趁男人不注意,摸出一颗灵石扔给了身后的扒手。
街市里人潮车马川流不息,各处渐渐地都张起了灯,华光映霞,好一处人世烟火。
听香楼的弟子可能是因为功法缘故,并不像其他修士一样清高傲物,故而这里虽是绛楼附近的街市,街边贩卖的也不全是灵器符箓之类,反倒有不少寻常修士眼中的“俗物”。
比如,江某人现在就坐在一个馄饨摊前,捧着一个大碗吃的很香的样子。
虽然这碗里的东西她并不需要,也吃不出任何味道。
纯纯的浪费粮食就是了。
陌离执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妄,那一身气势耽误了馄饨摊老板不少生意。
江妄倒是吃挺开心,一点儿没有被死亡凝视盯着吃不下去的意思。心里觉得:正好,陌离站这儿,旁边都没人挤她了。
……
直到陌离看着江妄正往桌角摞第五个大碗。那个看似寡言少语的公子终于努力把嘴打开一个小缝,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可以了吧。”
江妄抬头看了他那张紧绷的脸一眼,突然不知道抽又哪门子风。只见她十分夸张地把脸一苦,
“相公。”
……
她努力学着那个骚包狐狸精的样子,一手捏兰花指状,抚在鬓角,“相公,你好狠的心啊……当初恋爱的时候你对我多好啊,你都忘了吗?”说道这儿,江妄本想夸张地抽噎一下,却不知为有点儿演不下去了。
可现在台下一堆“观众”呢,故事说道一半总是不好的,她只能半遮眼帘,该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诡异语气继续下去。
“当时条件差,吃不上东西,有那么一口吃的你都留给我啊。遇到猛兽,你推开我死死挡在我前面啊。多少个寒夜里我们紧紧相拥啊,甜言蜜语不知道说了多少啊,我们说好要一起看一场雪的……”说到这儿,她沉默了,好像痴情人陷入了回忆之中。
但这回忆的时间好像不长,白衣姑娘抬起头时已是满面笑意,或许是故意演出来的痴情人的苦笑,或许是捉弄陌离后的得逞。
“现在是不缺钱了,我多吃几碗馄饨,你却嫌弃我吃的多了,呜呜呜呜……”
周围人无一不向陌离投去了谴责的目光,大意就是,这么可爱的娃儿,咋能不给她吃饱了啊?
更是有一个大哥“挺身而出”:“妹子,这男人坏得很,你别跟他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能吃怎么了?老哥养你!”
江妄:……
陌离好像终于绷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拉住江妄的手腕,随后一个捏决,二人身影便消失在了馄饨摊。
修士在绛楼附近并不稀奇,这一幕落到众人眼里不过是那男的被说的羞愧难当遁走了,也就都散了,只剩下那个放出豪言要养江妄的老哥仍在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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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楼金露阁。
江妄被强拽着走了一套又一套阵法,魂力都有点不稳,现在晕的要死。
陌离一把松开江妄的手,冷声开口,
“你到底是谁?”
江妄扶着嗡嗡响的脑袋,不假思索般,
“江大顺,俍业人,习巫术,年十八,一枝花……”
陌离眼神更冷,清透的琉璃眸色此时更浅,像是冰晶般剔透。他打断江妄的套话,直接问,
“你是蒋六吗?”
……
金露阁内一时无言,高阶灵石燃烧的光亮点点映在陌离眼中,江妄看进青年那双眼眸,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奢华的布置,流淌的灵力,闪烁的光亮,静谧的黑夜,只听见“哈”一声轻笑。
“要紧吗?”江妄说。
陌离刚要开口回答,江妄又紧接着说,“你知道什么是要紧吗?”
……
陌离不知道。
就连刚才想开口回答也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就算真开了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江妄像是对陌离的默认并不意外,
“我来告诉你,公子。要紧呢,就是一件事一个人,他重要到可以改变你原本的规划。
而我是蒋六也好,不是也罢,公子你既定的规划,你即将要做的事,会因为它而发生任何改变吗?”
陌离神色微动。
不会改变。
我还是要应劫飞升上界,接近法则成为司雪者,以掌控雪境,找到谏往镜。他心里这样说。
可是又不是的,眼前的姑娘不是不要紧的……
他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江妄扯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她闲闲地坐在了那个锦褥玉床上,
“我不难为你,公子。等有一天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了,我便也回答你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