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站在殿檐上,看着那道白衣身影在水帘中灵活穿梭,看着那流光长剑与花瓣翩翩而舞。
美极了。
江妄只见过寒岩侧立,只见过冰塞幽谷,哪里见过这样的水幕娇花,这样的清绝剑法。难免会有些没见识地看楞了。
就是这一楞,江妄隐藏的气息逸散开来,那白衣人也感应到什么扭头看过来。
可能是因为剑收得急了,没算好角度,剑尖划过身侧的水帘,点点水珠溅到他脸上,又从他脸颊一滴一滴滑落到他肩上披散的那一缕墨发上。
看到他的脸的那一瞬间,江妄愣神得更严重了,好像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了。
直到那位白衣公子欲转身离开,江妄才猛然回神,连忙跃下殿檐,拱手道,
“在下寒星门江妄,被贵宗风景迷了眼。不知公子在此,无心打扰。”
虽是抱歉的话,言语间却并无太多歉意,好像站在人家宗门主殿顶上被当场抓包,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妄穿着寒星门的统一服饰,一身暗纹黑锦,脸上还戴着同色面纱。
至于面纱,则是江妄母亲的要求。她以江妄的容貌会吸引太多视线,影响江妄修行为由,强行在江妄的面纱上下了江妄解不开的术法。
“陌离。”白衣公子回礼,“主殿中,宗主在与北界修士议事。”言外之意就是说江妄不敬。
江妄听出来了,但她并不在意,“原来你就是陌离啊,来南界第一天就听说你减翠一动天下惊,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过奖。”陌离语气淡淡,说罢就又要离开。
江妄哪能放过他,刚才在檐上看着的时候就已经技痒难耐了,她第一次这么欣赏一个人。
“陌公子剑法精妙,令人拜服,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这一次,陌离却没有再客套什么,直说,
“于我并无获益。”
这无疑是在瞧不起江妄的实力。江妄彼时不过十九岁,哪里能忍?她倒没有多生气,只是一时意气,直接祭出银月弯刀拦住了陌离的去路。
“此刀名‘月’,不知与减翠相比,锋利几许!”话音未落,月便劈了下去。
陌离有礼,却不会退让,减翠再出迎上弯刀,而后灵巧划过外刃,迅速侧身压向内刃,减翠一挑,避开弯刀攻势。陌离迅速回身后退,稳住身形,执剑与江妄相对,紧接着又迎了上去。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漫天花雨中交错,时而有绿色或银色的寒芒闪过。
生命中总有一些鲜亮的东西,永远在不甘认命的人的回忆里闪着光。比如年少张扬,比如天光正好,又比如那时花雨里一双交错的身影。
……
江妄略有不敌,但总体上和陌离也算旗鼓相当,自然不愿认输,兴致反而越来越高,闹的动静也越来越大。而交战又无暇避开水幕,到最后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
杏树被月砍坏好几棵,水幕阵被减翠捅漏好几个,可谓一片狼藉。
最后,两只落汤鸡被各自长辈领回去好好教训了一番。
毕竟,这是三年一度的南北会面。大到北界的玄铁,南界的药植;小到北界的吃食,南界的首饰。
然而,就在这南北友好会面的大殿后头,两方年轻一辈最出色的人打起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江妄是逃会,而陌离压根就没去参加。
这也算是,志同道合?
其实,江妄没想会闹这么大,毕竟陌离之前也在那儿练剑不是。一开始只是想和他切磋一番的,没想到……
可惜的是,后面几天江妄被母亲关在寒星门下榻的招待处,没再见到陌离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她还想和陌离好好交往一番呢。
可惜,陌离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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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界气候恶劣,而且多变。可能前面还是冰川峡谷,后头就有滚滚熔岩。虽然灵气相对稀薄,但是资源相当丰富。
这样的复杂环境,造就了多样化的修炼功法,宗派零散。有的宗派甚至不过百人,凭天险而立,独占一方资源。高山峡谷的分隔,使各宗派的独立性非常强,战争不断。
几百年前,一次毁灭性的混战之后,以寒星门为首的主要宗派形成一个较为松散的联盟,北界才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秩序。有了较为规范的资源利用原则,而一般的逃犯也会遭到联盟严惩。
南界则大不相同。很少有什么大起大伏的地势,灵气也十分充裕。
从古自今,达到大乘境的南北人数比例是4:1,可见实力悬殊。幸好南北无法贯连,不然北界早就成了南界的附庸。
南界的管理体制向来集中,历史上更换过几次总辖门派。但近百年,总辖门派都是遥岑宗。
所以,南北会面,自然是北界寒星门来访,南界遥岑宗于正殿接待了。
江妄,寒星门门主独女,十七岁结丹,年仅十九便是结丹境大圆满,可谓北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而她之所以修为增长如此之快,不单单是因为她根骨绝佳、天赋超然,更是因为她修的是无情功法,心境优于常人。
可是,无情功法的害处也很明显:
动情,则修为尽毁。
修无情功法的人,不是说不能有正常的人际交往,也不是说就要整日面无表情,端坐高台。
只是不动情,就可以。
而所谓“动情”,就是无情功法的修炼者拥有了一份足以打破自己理智、影响自己心境的感情。
“无情”,不是说该修士在路边看到有人家着火了,要目不斜视地离开。毕竟,这无情功法再冷门,也是正道所承认的功法,总不会致力于把人培养成没有道德观念的冷漠机器。
而是,假如尽力救火而不成,该修士不会因为有人丧命而感到悲伤或是愧疚。
心不动,方为无情。
甚至,修无情功法也可以拥有道侣,与人双修。只要你能保证自己,不动心。
一般人不会拿自己的修为去赌。
因为感情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是一下子就能让人发觉的,它是那种慢慢的渗透型的东西。
以为自己全然无畏,可即便到了大乘境,到底也没有完全摆脱血肉之躯,又怎能对待万事都无动于衷?
甚至,多年之前埋下一粒种子,时隔近百年才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这是谁也防不准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