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遍布星辰点缀了黑暗,远处的高台之上,一人站立顶端却独独遥望那早已黯淡的星星,对周围之物不闻不问。
“这是无界域。”那人背对着他却将所有话语听得清清楚楚,“所有神明都不愿意见到的地方,却布满璀璨繁星,如何?”
他转过身,服饰容貌却是与自己原身一模一样,唯独是那眉目间温和平静,毫无波澜。
“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比如:‘我’为什么同你长相并无二致。”
对方无奈地轻笑道:“我因意外出现此处并未有所准备,因此只好委屈你这张脸,若你想知道如何进入此处的,我想……你应该尽快接受我以这样的方式同你交流。”
“我名阴禾,你或许听过有关我的传闻,但那并不重要。我受南斗第六星七杀宫【1】指引化魂为做引路人而来,还有——解封雉阳转世残余意识。”阴禾自高台之上一步步走下来,分明是自己的样貌却能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阴禾并非一味压迫,反倒是温和宽容,却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强悍。
她笑言:“如今也算是相识,神明陨落之后有极少可能进入无界域,这里没有伤痛,只有黑夜和自己,算得上比万劫不复还要折磨的存在,并且,还没有人知道在这无界域能待多久才能迎来黎明。”
洛玄一呆滞片刻,似乎已经习惯她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说话,并且看起来阴禾应当是老祖宗级别的了,和老祖宗犟,他可能还没这胆子。“那您,是如何来到这无界域的?”
阴禾被他这话问住,她记性极差,记不住人偏爱忘事,何况这是已经不知道多久的事。
她沉默半晌,看向远处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凡间不是说人死后本命星陨落么?我记性极差,不记得如何来到,何时来到,只知道这繁星明灭已经数不清来回了。”
“算起来,不过千年光载罢了。”阴禾似乎并不在乎时间,也不在乎自己在这无界域中曾受过多少苦,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倒像是在说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故事。
“您千年如此,不孤单吗?”洛玄一暗自念道,这里寂然无声,如果是自己的话,或许早已被折磨到疯掉了。
阴禾缓缓摇头,“昨日事,今日便忘了,能记得星辰明灭多少回也算是我时刻站在台上观看的原由,孤单似乎没必要,若是真有些许挚友在身边,每日起来就要同我介绍自己再好好交流,第二日又是如此,谁又能受得了呢?”
她继续说:“然而也有一人一事我未曾忘却,一为雉阳,二为幽阳。而你,我觉得分外熟悉,熟悉到……我们像是出于同源,但可惜,我并不记得你。”
话说到这处,阴禾似乎也有些歉意,但这记忆如此她也不想这样。
洛玄一脑袋发懵,也许是接受太多,也许是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所以……我怎么来的无界域?又为何会头痛得如此厉害?”
先是没来由的头疼,醒来便身处只在传闻提到过的无界域见到这位阴禾还有可能是自己未曾听闻的老祖宗,说的话也是意料之中的难懂。
再者,不记得才是正常的吧,若是阴禾记得自己那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我感受你这副身体的异样,希望可以保护你一阵,在这无界域你不会受到伤害,更不会受到来自你体内的伤害。那阵疼痛是我所下制约那道力量的反噬,因为这里你不能来第二次,在你能自如运用之前,疼痛或许会常伴左右,但它确系是保护你。”
阴禾一口气说了许多,但她绝没有等洛玄一消化的意思,停下来也只是单纯为了缓口气,旋即接着回答:
“你若不想未来成为神界甚至人、神、妖鬼三界的祸害,那就需忍受这痛,待它彻底被压制后,你也不再会疼。”
“啊?什么力量?我,是祸害吗?”洛玄一不明白地指了指自己,他寻思着似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地就成了阴禾口中的祸害。
“呃。”好歹也算是抓住了重点,阴禾思量许久道:“我并不擅长说好听话,但你……确实是的。”
“如此……多谢阴禾……祖宗的肯定?”洛玄一微微蹙眉,这话说出来着实令人有些许羞涩。
“这词我可受不起,虽按理说叫我一声老祖还是祖宗都对,但看着这张脸叫祖宗你也下得去这话。”
阴禾无奈地揉搓眉心,想不通自己都拿他那副样貌来对话了怎么还能叫祖宗,叹息道:“罢,若我还记得,下次见面我定做好准备,至少是以本相见你,别人……就算了。”
见阴禾说完话就准备离开,此时洛玄一大脑清醒了许多,赶忙出声拦住她,“前辈留步!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前辈见教。”
“何事?”阴禾双目半阖却一眼洞悉他心中可能想些什么,“若是你们正在经历的那些,我想我或许无能为力,我未曾见过也无法提供决定。但请你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我可以确定你所怀疑的每一个人都是正确的。”
“前辈误会了。”洛玄一尴尬地提醒阴禾,虽然这话他也想问,但似乎并没有多重要,他完全相信自己。“前辈可知惠荷?”
“惠荷?”阴禾忽然转身,情绪不同于先前的平静,反倒有些激动起来,“你看过那本书?可曾见过幽阳?它怎么样?那处封印可还在、还好?”
她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洛玄一怔了片刻,随即往后退出几步,“幽阳它……它同那道封印一起消散了。”
“也好。”
听他说完阴禾释怀地叹一声,“我曾许它自由,如今也是达成了,谢谢你替我与它完成这份约定。”
“这惠荷是初开灵性的小妖,没太强的攻击性只是比较难缠,不能一击毙命只会越打越多,除却神火其余法术皆没有效果。那时我将它们封印是因为它们浑身带毒且聚集之处水源必有剧毒不可饮用,为防止伤害凡人才以那园舍做阵设下封印由幽阳看守。”
难怪幽阳不用水洗桃子,也从不碰那方塘中的水,原来是含了剧毒。洛玄一心有余悸,那时跪坐在塘边差点就碰了水,这般危险也怪不得幽阳冲过来就把自己往后拉。
“那时还是幽阳救了我。”
“嗯,它是很有灵性的猴儿,那时我也差点碰了毒水,是幽阳拉的我。”阴禾似乎对这些事还有些印象,倒是让人捉摸不清究竟哪些事她记得清哪些记不清。
“根除惠荷并不简单,没人知道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
洛玄一沉吟半晌,“无妄之灾啊,不是么。”
“也许,但我想你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阴禾忽然打断他,片刻沉寂后自无尽空洞中传来轰鸣席卷整个无界域,她的脸上也随之浮现些许惊愕。
她看向洛玄一道:“你还是挺让人惊喜的,当然,我会留心你,若你身陷囹圄生命受威胁时,我定会出现,助你及那位同行者一臂之力。”
阴禾朗然一笑,尔后再度朝高台走去,随她行走每一步,无界域地面便泛起涟漪,他也才注意到,两人的身影在水面尤为清晰。
远处又有星辰坠落,唯那早已黯淡的长久悬挂,不曾落下星火。
再次醒来时洛玄一依然趴在地上,冰冷的触感传来,正如来时的猝不及防,现在头痛完全消失不见,反倒是更加清醒。
“所以这力量为何物,怎么就是祸害了?”洛玄一长久未能想通,可阴禾也不愿意多说,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夹杂了些许愧欠,即便只是细微的体现。
微风吹拂,除去少了那可爱的猴儿幽阳,他坐在台阶上并未觉得这周围有什么大的区别,直到将目光移到角落。
门外探出朵花儿来,随即瞬间缩了回去。
洛玄一这才意识到方塘中的惠荷全部消失不见,方才探头探脑的花不就是惠荷么!
他猛然起身追出去,那群惠荷吓得四散奔逃,一溜烟就消失在道路中,几乎刹那遍地跑惠荷的路只剩下几片落叶。
“唉。”洛玄一烦躁地揉搓半边脸,这些事对于自己来讲才称得上无妄之灾吧。
不对,这词儿似乎另有其人。
完了!简直是造孽,坏事了!
“完了完了,这下他醒来不得杀了我。”他临走时拟了一株惠荷放在洛轩宸手中,方才记起来阴禾说过惠荷全身带毒。
那时候他哪里知道这许多,还指望着对方能知道些什么,如今要是再晚些洛轩宸还不得真的睡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为之!”洛玄一顾不得身后零零碎碎掉了几乎一半的配饰,化成一阵风穿过门缝来到院子内。
“洛轩宸你!人呢?”
他一把推开门,却只看到屋内被褥叠放整齐,桌面上口脂盒子半开,人早已消失不见,什么东西也没有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