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
游行倚靠在审判庭的墙上,跟平素懒散的样子不同,这个时候的大监察官分外淡漠,语气也冰冰的,他问洛九夜,“你叔叔德古拉跟容瑾到底关系怎么样?”
洛九夜仍然负责保护柳夏。
他想替叔叔留一条生路,就只好说,“我是我叔叔养大,至于我的母亲洛佳期,我真的,从没见过。”
“杀不死的污染物,”游行闭着眼,右手持刀,抱着胸又说:“我无意参与教廷斗争,身体也不好……你觉得我适合养孩子?”
洛九夜见惯了游行这个样子,不敢回话,尤其对方手中还有惊雨刀,他为难地说:“如果你孩子被巨婴吃——”
砰!
游行瞪了洛九夜一眼,洛九夜脸侧是惊雨刀锐利的刀锋。
洛九夜感觉到一阵寒凉,咽了口水,无奈说,“哥,我错了,行不行?”
“谁被吃掉?”游行想着娃都还在光里,也大概率跟自己见不上面,眯起眼又说:“听说我叔叔不举,生不出孩子,你觉得,这话,可以信吗?”
“他永远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游行收回惊雨刀。
洛九夜额头冷汗直流,抚着自己小心脏,“你是指,巨婴来袭,游溯主动送活人献祭这件事吗?这个署长蛮讨厌的,可他跟大主教关系是一等一的好……撼动他的地位难上加难……”
洛九夜又叹息,“你最烦宅斗了,哎呀我滴妈——我的鬼王啊,身入局中而不自知,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真的,要袖手旁观?”
洛九夜觉得看游行这个架势,就感觉很有戏!
毕竟对方并非无情之人,就是嘴很硬啦……
“我的刀也很硬,你想亲自试试?”
洛九夜跟游行开玩笑,故作声势地咳了声,“岑为那样的狗癫疯你都能忍,舒时那样的人你也能忍,怎么现在又不想忍了?”
游行看洛九夜骂脏字,“感觉你low了。”
“你小叔子被你叫做狗癫疯他会难受的……”游行心中郁闷,还不是……
其实人所不能忍,但彼时的心境的确是跟当初不一样。
那个时候勉强憋着气,不能杀,怼人也心中有股难以化开的郁结之气。
游行道:“嗯,你的问题很正确,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答案,相信你自己也有答案……”
洛九夜捂着嘴笑,“狗癫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这么搞笑,岑为最近说打算去参军呢,没去炸街,当什么鬼火少年了……”
游行看洛九夜如此开心的样子,就觉得对方似乎已经从妻子岑然死去的阴影中脱出来了。等到洛九夜离开,某个曾经被舒时附身的池忱出现。
游行对杀自己的人还是很讨厌的。
他想杀池忱,但又觉得现在不是个时候。
可他没忍耐,惊雨刀在其手腕反手一拧!
游行劈刀砍向池忱的脖子,头发丝飘起,寒凉的刀锋抵在池忱的颈间,池忱终于道:“也不过如此,终于不想忍耐了?”
游行眼中杀意重重,握紧刀柄。
刀锋擦过池忱的脖子,带出几丝鲜血。
池忱笑道:“恶魔可都是把人当血罐子,游大监察官不会也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吧?”
游行忍着,可最终心中的良善让他放过了池忱。
“听闻容大审判长今日会在教廷公开审判舒心雨,你父亲池田可是与湛海财团的人相关啊,”游行本着人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暗中耍花腔,他不知道是否池忱知道湛海财团的钱都是从自己的祖坟里刨出来的这件事,他又说了,“要替父报仇吗?还是替你母亲报仇?”
“你母亲控制欲那么强,你对她又爱又恨,让你失去了父亲,又剥夺你身为人的自由,想必,你心中也很挣扎,”游行继续握刀,笑看池忱。
池忱是刽子手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
“所以,你怎么能够逃脱死亡的宿命呢?”池忱笑了,“我怎么可能会后悔杀死你,我早巴不得你死!”
“也是,毕竟舒遇护着你,”游行收回刀,开玩笑道:“记得帮我跟舒遇说声谢谢,你这么恨我,我感谢你惦记我。”
池忱真的是,脑子被气到冒烟这一种,他总算知道,为啥游行这种人,这么讨人嫌!
他唉声叹气,突然道歉,“实在是对不起,杀你是我本意,我母亲是个非常蛮横固执的人,我没有什么自由,人……”
池忱看向远方,“人拥有觉醒天赋有什么用呢,天才需要人的仰望,但平凡普通的人总不能一直拿天才作为自己的评判标准,我妈妈似乎死都不打算放过我,我做了好多的噩梦,去了很多的地方,感觉这个魔鬼如影随形……”
“这座城市有太多陌生的街道,这个世界上也有太多的天才,”池忱无奈,低头,“人总会为过去做错的事付出代价吧?”
游行才不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这是别人的,跟他无关。
他也没有什么冷嘲热讽的想法,更不想安慰,可他记起池忱拉小提琴的画面时,依旧觉得池忱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他欣赏他的才华,并不意味着他对池忱没有龃龉……
游行抬刀从后往前刺入池忱的心脏,忽而冷道:“你到底是把我看得太善良了……”
锋利的刀尖穿破皮肉,池忱感受着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与此同时,游行刀子抽离的片刻,伤口却也迅速愈合了。
游行吐出一口气,“我不是因为原谅你才放过你,而是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美好动听的声音,我不想这个世界失去一个小提琴手,多一具尸体。”
池忱苦笑,“你这家伙……”
游行瞥了他一眼,他算不算任性?
的确是,他任性妄为地很。
过了会儿,容倾出现了。
游行答应过容倾不随便乱杀人,他担心他失智。
池忱反而是主动解释,“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犯贱。”
容倾黑色制服外套着黑色大衣,似乎是刚从审判庭出来的样子,游行看他这样觉得容倾实在是长得好看,他心又动了。
池忱先走,游行甩脱惊雨刀到一侧的大雪里。
地面凿出一个雪坑。
游行又捡起来,叹了气说:“不好玩,我想没有事情是好玩的。”
“我快要憋死了。”游行蹲在地上,捏了把雪,砸在容倾的脚腕边,又说:“以前在地狱城,我好歹还有龙胆花,阿迟也会随意附和我几句,我自从跟你在一起,似乎就从来没有什么自由……”
“你怎么,”游行既有被容倾一直看破的心虚,也有不得不依附于容倾的委屈,还继续抱怨,“感觉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
容倾是铁了心不会放游行走,但他的确没法杀掉污染物。
尤其,他怀疑从未出现的两类污染物或许早就被某些人给吞并了力量,比如季循路,比如湛海财团。
也有一个顾虑。
一旦他掌控审判之斩,被凌逐臣控制的几率也就更大,要他对游行刀剑相向,根本不可能。
而且,游行大概会难过。
容倾手从游行的膝弯处抄过,游行被抱起来,突然就开心了,“我这么闹,你会不会不高兴?”
容倾体型高挑,看了他,安静说,“你呆在我身边,我就很高兴。”
游行走过的地方就是容倾当初死去的地方,容倾答应过,会带着他回家。
六岁那年的愿望没实现,如今,容倾掂着游行的身体,开玩笑说:“你是喜欢依附我的,就承认这个事实不好吗?”
“老是让我担心,”容倾按捺不住内心的某些情愫,额头抵着游行的,呢喃继续道:“我的乖宝贝,你要总是乖乖的,这样哥哥才不会难过……”
“我很想你……”
声音中竭力隐藏的伤痛感染了游行,他捂住容倾的耳朵,半盖着,放低了音量,笑着说:“我们要有小宝宝了……”
容倾被逗笑,神色明媚了些。他嘎吱嘎吱地踩着地上的雪,又回头看,地面一串长长的脚印。
小时候,游行就很懒,不喜欢走路,而他那时冷情又可恶,却捺不住地抱着人走,他想人怎么能够这么轻。特别是游行还在耳边叨叨,说你不喜欢我,我知道,可我喜欢你,因为你长得好看。
后来两个人身为人类,也在童年时碰到过了,他看他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他的婚约者,这是注定会爱他的人,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放弃他,死都不愿意去见他?
日复一日,思念成疾。
如白马,未停蹄。
“你真的爱乱开玩笑,”容倾是知道他们见不到那个所谓生命延续的孩子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还是嘴硬,容倾就说:“给你闹得老不好意思。”
容倾咬了游行脖子一下,愤愤地说:“你真的很可恶。”
“呜……”游行笑到脸打滚。
两个人走完了某段路,在对面就是审判庭,游行被容倾放下来,游行瞥了他一眼道:“算你识相,知道让我不要走路。”
容倾摁住太阳穴,“你这小公主脾气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人娇纵惯了,我都忘记年少的你多么故作深沉了……”
游行马上跑过来捂住容倾的嘴,别开脸警告道:“在这里说不嫌……”
他抬眸看了容倾一眼。
容倾心马上被吊着飞。
游行认真,如实说:“不懂你这么坚持保护湛海的意义是什么……”
“要钱,去塞壬之海挖就是……”游行颓丧,笑了说:“我可不做没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