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许久,未能等来一人吱声。这也不失为一种回答。这样集体的沉默,一种可能是根本没有人失踪,另一种可能则是失踪的人大家恨不得他死。沈清沉接着抬眸扫视着眼前的这群做灯师傅们,有交头接耳的,也有窸窸窣窣有一搭没一搭讨论着的,就是没有走上前来告诉她的。倘若是都以为没有人失踪,恐怕不会有人想要讨论,所以众人的沉默大概率指向后者。想必这尸体的身份,伙计们心里都门儿清。
沈清沉想起今日在树上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说这人皮灯笼,其实是唐家灯的掌柜,计从心来。既然直接打探,众人不愿意告诉她,那便伪装成苦主。她随意握起其中的一位师傅的手,反复摩挲,又心疼地挤出泪眼,对着她哀怨道:“唉,倘若我也能有一双这样的巧手,能用以谋生该多好。”
打工人向来最懂打工人的苦,听她这样诉苦,其余的师傅便又开始讨论起来。几个压不住性子地走上前来与她攀谈,一拍大腿骂道:“这做灯笼有甚么好的!日夜被掌柜指着鼻子骂,要是哪天手脚不够利索,就连饭也不让吃!”沈清沉点点头,半掩着嘴装作惊讶的神情,附和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大不了做多少就给多少工钱呗,怎还能让人饿着肚子上工!”
“就是啊!”站在一旁本戒备心重的师傅也开始小声附和,听着民怨声愈来愈大,恐怕今日听说的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那热心肠的大姐接着撑着半条腿在长板上,怒声骂道:“有时身子病了,想要告假歇息个两日,都要被掌柜骂是猪狗。大伙都是人,这样日夜跟这些糨糊枝条纸扎作伴,哪有不病的理儿?”
“要我说,掌柜要是肯多请两个伙计,也不至于让大伙忙成这样!”远处一把男声也幽怨地附和,身边辱骂掌柜的声音愈来愈多。沈清沉摇摇脑袋,“这唐家灯,约摸着也有小百人,怎还需要多请些伙计?不是只需要做够在这晋县售卖的灯笼即可?”
“哎哟姑娘你这话说的!”大姐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拍她的背,那硕大又有力的手险些让她摔到长板凳上。“咱家的唐家灯,可哪只是卖给晋县的人儿呢?往年灯业繁荣,还有呈上宫去当贡品的呢!”她说的有模有样的,沈清沉反倒是疑惑地蹙起眉。在她的印象里,这唐家灯做的灯笼,只风一刮就会破,哪分像是贡品的货色?
看她将信将疑,那大姐便是胜负欲起,起身便说高低要拿个贡品给她瞧瞧。而后她从里屋端来一个雕琢精美的凤凰图样的灯笼,通体由师傅手工剪裁,兼顾了剪纸的美型与普通纸糊的防风。比起那个她在寻常人家门口见的灯笼,的确不一般。“这样的灯笼,是供向哪儿的?”但以她今日的观察,这晋县的人民不像是能负担得起购买贡品灯笼费用的样子。
“哟这可就厉害了,大多由二掌柜带着四处奔走,有相中的贵人便会上前向他订制一二。那富人家,大抵也是不在乎这些银两的,有这样的威风,自然乐意逞。而后年年都会按着数来订,咱做好了便差镖局一并送去。别看咱唐家灯在晋县挣的多,其实贵人那儿才当真是大头呢!”沈清沉打量着说这话的人,腋下夹着厚重的算盘,看着应当是这唐家灯的账房。
这番话虽不知有多少是吹嘘,可确实提供给沈清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二掌柜。
此前从来只听说这唐家灯的掌柜可能被剥了皮,做成了这人皮灯笼,却从未听说这唐家灯不止一位掌柜。只有这师傅与掌柜,可能就只是因个人恩怨才导致的悲剧;可若是有二掌柜,这其中可能就掺和了关于家产分配的问题。
沈清沉紧接着追问:“这二掌柜又是何人?为何从未露过面?”听她提起二掌柜,众人便一反态度,各个赞不绝口,从未有一人脸上浮现过不耐烦或者是不满意的神情。
从众人的口中,沈清沉得知那二掌柜自幼便跟着夫人四处奔走,自小便是在那商船上长大的。他熟水性,又生得娇俏,按理说嫁与个富家千金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他偏就喜爱经商,沉醉于用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来赢得别人的赞赏。唐家灯能有今日的规模,全赖他的功劳。
可若问起他是否与大掌柜有矛盾,众人却纷纷摇头。到底是同根生,难道他真能这般狠心杀害自己的兄长...?而且以这般凶残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