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摇摇晃晃,像飘在海上的浮舟,随波逐流,渐渐黯淡的阳光被玻璃窗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在每一次波动中都从不同的人的脸上闪过,或平静、或麻木、或兴奋……
耳边充斥着各种交谈的声音,杂糅成混乱的画内音,有人来自遥远的国度,来色达只为亲眼一睹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的盛况;有人只为虔诚的朝拜而来;也有人只是恰好到此,道听途说了色达,于是临时按下了旅程的暂停键。
这一幕,像电影里一段长镜头的无声叙事,如流水般柔滑温缓。沈长京在拥挤的空间里观察着每一个人,连最初逼仄的窒息都忘记了。
“还盯着别人,他的眼睛瞪你都要瞪出火花了。”谢阑生小声提醒沈长京收敛一点,太过明目张胆的注视会被打的。
沈长京很听劝,艰难地转动身体,换了一个对象。
谢阑生哭笑不得,抬手捂住了沈长京的眼睛,阻挡他过度的热情,以防他走不出这辆车。
“干嘛?我只是觉得很有趣。艺术源于生活,就和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个作家的故事一样。”沈长京眨眼时睫毛扫过谢阑生的掌心,他的眼皮沾着谢阑生的体温,被熨得潮热。
谢阑生没有捂实,曲弓的拇指微微触到了沈长京的眉骨:“大导演,请停止观察人类的行为。”
沈长京这才拿开谢阑生的手,抬眼挑衅,故意道:“别人不能观察,那我就只能观察你了。”
谢阑生挑眉垂眸,全盘接受了沈长京的挑衅,正巧一块不规则的光片从他的左脸滑到右脸,深邃的眼睛中似乎隐藏着某些难以言表的东西,忽隐忽现,忽明忽暗。
沈长京好像能读懂,又好像读不懂,对视让他的心脏如之前一样开始不正常的跳动。
他想回避,但较劲的性格又使他不服输,硬着头皮顶住了强烈的目光侵略。
他比谢阑生低了半个头,此时他们肩膀抵着肩膀,鼻尖对着鼻尖,几毫米的光影构成了薄薄的隔膜,视野在收窄,呼吸在纠缠,周围的气温不知不觉升高了。
沈长京感觉到脸热,把衣服拉链拉到脖子下。
谢阑生见沈长京的脸泛着薄红,落在半空的手再次抬起,可即将触碰到时不知怎么地又突然止住了,放回了原位。他饶有兴趣问道:“你观察到了什么?”
沈长京的视线从谢阑生的眼睛慢慢移向他张闭的唇,心想,他的唇有点薄,唇纹浅,唇色也浅,而后又对上谢阑生的眼睛,心惊得滞了一瞬。
谢阑生一直在看着他。
他心虚得很,好像干坏事被抓包了,惊慌失措之下莫名冒出了一句:“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谢阑生愣了下,下一秒展眉顺眼,眸中的审视被挤压成万千笑意,戏谑道:“你对很多人都这么说吗?”
“啊?”沈长京懵了,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对谢阑生说了句情话。
他居然敢撩谢阑生!
卡顿后沈长京脸色爆红,简直无地自容,但是这里没有地缝给他钻,他什么都不管了,一股脑地将脸埋进了谢阑生的怀里,像只鹌鹑似的,闷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阑声低头看到沈长京红得滴血的耳尖,说:“嗯,我知道。”
沈长京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听见谢阑生说:“你只是随时随地散发自己的魅力,却从不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才不是!”沈长京激动地反驳,结果声音过大,引来了车厢里所有乘客的注视,他刚雄赳赳气昂昂抬起的头又窝囊地垂了下去,咬牙切齿地辩驳:“谢阑生!你不要污蔑我!我是一个有超强责任感的人,我一向都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
他一边说一边捏谢阑生,虽然隔着几层衣服,根本没有一点杀伤力,但这足以发泄他的愤怒了。
窗外,色达的大门近在咫尺,牌匾上分别用藏语和汉语刻着
“莫舍己道勿扰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