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青冥不惊讶,那是假的。
事实上,青冥何止惊讶,甚至因为惊讶过度,以至于说话也失去了一贯的流畅。
它颇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为什么,你……你还要把我借给他呢?”
居清绮对它的疑问早有预料。
他说:“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能与他相识,这样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眉目舒朗,展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很动人,好像只是一个从容清朗的修行人,笑容如同春风一样,并不像是世人想象中那种高居尊位,声名远播的绝世大能该有的那般高不可攀。
不过,他确实令人打从心底里感到信服,那种柔和的安全感,足以让他的身份在另一重层面上令人坚信不疑。
居清绮说:“好了,你已经和他一同经历过很多事了,应当知晓他是一个分外不同的人。但不论我们彼此之间性格品性有多么多的差别,在他身边你总是能学到什么,不是吗?这些也都会对你的修行有帮助的,只要——”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很快又自如地接着说下去。
“只要你没有继续和他太过深入地接触下去,那么一切都是很好的。相信我,会比你根本与他毫无交集,都要好得多得多。”
青冥困惑地看着他的主人。
它说:“那你呢?”
居清绮没有料到它这样发问,此刻居然愣了一愣。
他方才像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的回答,只等青冥的发问,便可又耐心、又温和地向它解释一些道理。但他想了不少应对的话,却没有想到青冥会问自己。
或许这是因为,青冥一向都对他表现得十分崇拜,又很服从。它虽然是自己的本命之剑,但出于一些缘故,修为境界上来讲,也是需要自己多加照拂指点的后辈。而后辈往往对长辈很是尊敬,不会探问长辈的过往。
青冥自沉睡中醒来后,就一直表现得很像是自己的后辈。它并非是一直跟随在主人身边,与他休戚与共,一同经历所有仙途磨难的那种本命之剑。这其中大半原因,居清绮将其归于自身——因为自己本身并非剑修,所以虽然难得可贵的拥有了本命剑,却不能同剑修那般同等的使用它,与它紧紧相连,共分命运。
它的的修为落后于居清绮,但在这一点上,青冥剑本身无可指摘,它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
这并非它的问题,但居清绮也不准备责怪身为剑主的自己。
虽然他的性格堪称温和,但也没有将一切都揽到自己头上来。
说到底,自认为可以为一切负责,所以将身边所有不够好的事物的原因,统统归咎于自身,这并不是一种大爱,反倒该说是狂妄了。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无情天道,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一言以定凡人生死成败。
居清绮自觉自己不过仍旧是一个凡人而已。他虽然已经是大乘期的修士,但仍然身处天穹之下,尘寰之中,既然未能脱身而去,仍在天地桎梏之内,自然就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这一点不需要什么遮掩,他很坦诚,很早之前就承认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所能做和影响的,只有其中很小一部分。
他只是觉得……他和青冥如今这样也好。彼此都更像是独立的个体,青冥作为真器,可以摆脱对剑主的依赖。这对它的修行或许很有好处,因为按照自古以来的传言,都说真器若得了机缘,完全可以化身为修士,走上自己的修行之路。
所以一千年前,在居清绮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小小门徒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真器逃遁入山,不愿为人所知的传言。也有过一些沸沸扬扬的奇闻,说某某知名的修士其实并非是人,而是器物所化。很多事最终被证明是虚假,是误解,但也有很多事,最终都没有任何的定论,只是慢慢消散在人们的话语间。
时光很长,居清绮尽管从那时一直活到现在,和时光长流存续在一起,却也不能完全了解同样的时光里,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不理解、不确定的事发生了。
因为彼此都过于独立,现在青冥忽然表现出一点本命剑该有的样子,探问他的过往,追究他的心情,居清绮反而感到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