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海中一处祭坛旁,庾鹃纹的身影在空中倏忽变换了几次,身形由浅变深,最终化为实体,走了出来。
祭坛旁一头似兔似猫的石像,石制的眼皮突然颤动了几下,仿佛是一只睡着的幼年异兽,正要从睡梦中醒来。
空中的人影渐渐凝实,兽类的身躯也越来越像是一只真正的生物。最终,它忽然睁开眼睛,两只眼球灵巧地转了一转,随即轻巧地从满布灰尘的石坛上一跃而起,走到庾鹃纹脚边,蹭了一蹭他的裤脚。
这里荒凉破败,四处都是裂纹灰尘。这只小动物一身皮毛却雪白的一尘不染,毛尖上都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庾鹃纹半蹲下来,将手递到它嘴边。明明掌中空无一物,这只异兽却好像闻到了什么食物的香气,将头埋在他的掌中,陶醉地不知在舔舐些什么。
庾鹃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这异兽的脊背,指尖滑过软而顺滑的皮毛,掌下的异兽似乎是全然乖顺而依赖的。它翕动的三瓣嘴唇蹭着庾鹃纹的掌心,庾鹃纹可以感到它湿润的鼻子在自己掌内急切地嗅闻和探寻,在努力寻找此次外出后自己带回来的食粮。
这次的出行并没有完全如他所想般运行,计划进行到一半,有些狼狈地半途而废,让他只得提前回转。庾鹃纹心中略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现在筹集回的欲念精神,是否能真正满足眼前这只异兽的需要。
他虽然带回的食物略有些少,但毕竟是提前回来,想来……应该……无大碍吧……
他这样想着,感觉自身搜集来的最后一缕欲念食粮也被从身体里剥离出去,空虚乏力的感觉熟悉地泛起,异兽雪白的身躯,也再次虚幻不定起来,逐渐幻化为一团光辉,想要向他的心脏深处投去——
光芒急促地闪动了一下,忽然止住了变换。似兔似猫的异兽再度显化出来,神情焦躁,顿时重重咬了庾鹃纹一口,撕咬下他的一块血肉。
庾鹃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
那三瓣嘴唇凑上来,将嘴唇浸在他的血中。猫一样的瞳孔现在变成了兔子的鲜红色,獠牙伸长,从兔唇中突兀地生长出来,将自己牢牢扎进口下血肉中。这只温顺的小动物已经显而易见地展露出兽态,庾鹃纹的手掌都被长长的獠牙扎穿,血流出来,蔓延过小臂,在地上很快集聚起一滩小小湖泊。
修士的血液其实非常珍贵,但这不是异兽所想要的。掌上的伤口被牙齿无情地撕裂,裂痕纵深,异兽在里面埋头刨取着深藏在血肉里的东西。
庾鹃纹几乎摇摇欲坠。他的面容现在和他的头发一样,是雪一样的白,只是再也没了从容雅致的柔和气韵。撕咬他的异兽眼睛是血红的,他的眼睛与它一样,也是血红的。
忽然一阵悠长的叹息传来。
有人忽然道:“想不到今日有人能蓄养妖兽伏采,修行人之邪道。这真令我吃惊。”
他这一声出现的突兀,庾鹃纹登时抬起头来,连似兔似猫,名为伏采的那只妖兽,也暂时停下了动作。
一人一兽,将他们妖异的眼睛,都盯到不速之客身上来。
只是这样一看,反而是他们更为吃惊。
来人双目蒙着一根金色缎带,仿佛是双目有疾,看不见他们,甚至没办法找到这一人一兽真正所在的方向,所以即使是被他们一人一兽牢牢盯着,此时也只是露出半张侧脸,没有完全转过身来。
他的形容则比庾鹃纹更为妖异——朱红色的长发垂在背后,不带冠帻也不带簪,披头散发,像个毫无教养的野人,但长发又很顺滑。手中持一长杖,但长杖质地粗粝,看起来只是随手从路边攀折下来的某根老枝。
奇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仿佛是能从虚空中感应到视线,转了几转,最终终于转向了正确的方向,与庾鹃纹正面相对。
庾鹃纹这时才发现,他的左侧面颊上方,鬓角旁横生两只上下并列的冰蓝色鳍翼,在衣袖的遮蔽下,握住木杖的那只手,手腕与手掌相连的地方,密密麻麻生长着鳞纹。
那细密的鳞片一路延伸至袖中,只有一点露出,却令人忍不住去想,或许他的肘臂之上,满满的都是那些泛着碧绿磷光的蛇鳞。
会出现在妖魔海里,自然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庾鹃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遇到什么正常的东西。
毕竟,伏采已经是这样的一只妖兽。庾鹃纹与它共生在一起如此之久,早就知道在妖魔海里,即使是外表再可爱的小小生物,也有着狰狞可怖的一面。
他从不敢对任何妖魔海里的生物掉以轻心。
但眼前之人……还是太超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