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大仙又加上了许多自己细碎的优点。比如尾巴很好摸、收集了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有说自己比起其他的妖怪要乖多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算不得真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多就是脸皮够厚,或许是被缠得没办法了,那天上地下独一份化龙成神的大妖怪最后居然真就把这只吵闹的狐狸给留在了身边,一留就是数百年。
不仅如此,后面还反过来,把这大妖怪拐到自己小小的隐日原去住上一阵子。
瓦肆哄笑声不断,只有年少的莫子占坐在那里抿着唇不解。他很好奇,编排对话的人,到底是从何处得来根据,知晓这按理说只藏在他们自身记忆里的初遇。
而此时此刻,他看着无字碑虚幻出来的情景,忽然间得到了答案:
都是狐大仙自己说的。
是的,完全是它自己说的。原本十七孤身探寻那无字碑时,那碑上除却出现那两字铭文,别的什么都没有,可当莫子占也凑过去时,四周忽然白光大作,在支支吾吾的惊叫声中,他们二人都被困入往昔的幻境中。
可怕的是,这幻境什么威胁都没有,像是这只狐大仙生怕后世的人不知道自己和天龙到底有多好一样,只是强制地、非常霸道地、目的纯粹地,要他们去看那些千年前的过往。
而且它这动静还是当着天龙的面做的,也就是说是天龙默许的,所以那些被抓去听故事的人,哪怕被秀了一脸觉得烦,那也是敢怒不敢言。
而更可怕的是,类似的事……莫子占也做过。
莫子占的脸色不太好。
虽然一直狠不下心对十七怎么样,但他心里其实还是很不满许听澜不明不白的牺牲了。
而这种不满落到实处,就是他舍掉了一些许听澜和他都用不上的“珍宝”。那些东西就像凡间的三两银子一样,给穷苦人家是一年的口粮,而得到富贵人家,则是无足挂齿的存在。
以这些物件来作为引子,再以从藏岁小筑搬出来的镜天阵作为基底,秉承着不让事实蒙尘的想法,设下了与现在所见异曲同工的回溯阵法。不管来者能不能拿到东西,他都强制所有尝试闯阵的人,去看一遍那些从他视角出发的,充满了偏见的往事。
在里头,那个不知所踪的步天仙尊不是好人,身后留清名这种好事,他不配有。而那个被雷劫所杀的春来仙尊,也算不得是英雄。只有他的师尊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而且莫子占其实还要比这位狐大仙做得更绝一些。
他不仅强制所有闯阵的修士都得看一遍他想要给看的往事,而且不管这些修士本身是否拿到想要的东西,也不管他们自身是怎么想的,反正怎么着都得先承认他的说法才能从这阵脱离。
十七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莫子占情绪不大对,再一次主动把人的手给牵了起来,低声问道:“想离开?”
因为太没有威胁了,所以这幻境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是无懈可击的。但十七并非寻常修士,如若莫子占实在想离开,他还是可以直接带着人把此间秘境给撕开的。
然而莫子占只是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想看。”
话音刚落,他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白花花的球,从幻境呈现的仙山顶端滚了下来。
数千年时光,虽尚不足以让沧海完全变为桑田,但过往九州地貌怎么着也不至于与现在完全相同,有很多仙神居所也尚未在浩劫中消弭,也有许多凡间足迹尚未出现。
他们眼前的就是那样一座尚未消弭的仙山。天光化作流水倾泻而下,放眼望去如梦似幻完全不输莫子占前不久闯阵时所见。但此间的情形却凶险得不容许人去静静观赏美景。
仔细看,才会发现,原来山顶滚下来的并不是给球,而是一只白毛狐狸,并且身后还跟了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鹗[2]。
大鹗是一种黑纹白首,赤喙虎爪的荒古巨鸟,扑腾着硕大的翅膀,毫不留情地朝那只白毛狐狸的命门抓去,像是恨不得将其置之死地。
再仔细看,会发现白毛狐狸身上挂了一个小包,鼓鼓的装满了形状不一的玩意,光是一眼就能让人得出“这狐狸惨遭大鹗的追杀是因为这东西”的结论。
眼见着尖利的虎爪快要触及狐狸的心室,倏而狂风大作,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龙吟,直接将大鹗给吹离了十来步。
大鹗好不容易定住了身,龇牙咧嘴地正想回击,可待到看清前方景象的瞬间,它立即显露出惊恐的神色,也管不上什么狐狸不狐狸的,连忙转身夹着翅膀逃跑了。
至于那白毛狐狸,也没能在这大风中得到太多的优待。它咕溜溜地打滚了好几个圈,最后“啪唧”一声四肢大张地趴倒在地,摊成了一张白面饼。
绒毛在余风中摇摆,光是看着就能让人知晓,这毛摸上去的手感得是十分的好。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悬于其上,指尖先是在绒毛的尖端碰了碰,而后像是顶受不住诱惑一般,那手最后还是在狐狸脑袋上薅了一把。
摸到狐狸的人脸上勾出一抹不明显的浅笑。祂没有贪慕着手感太久,便收回了手,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随着其动作,那人的五官尽数落入那两位在旁瞧看的旅客眼中。
莫子占一怔。
而后转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十七。
那是一双让莫子占一度见之难忘的金瞳,配上那张与许听澜十足像的脸……哪怕心中早已隐隐有所猜测,可是在确凿的证据落到面前时,还是会无法自控地感到心惊。
许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瞬间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为何代嵊非得执着于让许听澜去摧毁魂石?
又为何许听澜的魂火可以烧毁魂石?
原因无他,因为许听澜正是……杀死痴行的那位神灵。
莫子占回握住十七的手,身体不自觉地发抖。他死死地盯着那白毛狐狸的身影,眼眶不自觉泛红,不自觉地害怕,他那随口说出来的《红白怨》真给应验到自己身上。
那他呢?
他是谁?
他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