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十七评说的那样,莫子占总体来说,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亲人皆待他极好,唯一的遗憾,或许就是从未见过爹爹一面。
而哪怕是后来到了大荒,他也只觉得自己是只无父无母的魔物,就算遇到再多恶心人的凡间事,他都觉得那些事距离他很远,远得他无须在意。
可如今那些能污人耳的俗事前头,居然还能冠上许听澜的名字,就像一条血淋淋的疮疤,立在他的面前,让它根本无法忽视,甚至会因为那感官上的冲击,而觉得那道疤也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尤为苦痛。
“这事过后,刘夫人虽然当着外人面把儿时的星玄仙尊认作长子,但心里必定是不这么觉得的,甚至还埋怨上了,觉得……”猫妖说话的声音不禁越放越低,身子也摆好了虽然逃跑的姿态,生怕眼前的仙长生起气来,会牵连到它,“就是因为星玄仙尊的存在,才害死了她的一双孩儿。”
“于是乎,她对星玄仙尊一点儿都不好,也不乐意让府上的家丁去照料星玄仙尊。所以星玄仙尊哪怕是许家的大少爷,绝大部分时候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只有当着外人面,刘氏才会演出将人好生养着的样。
当时的许听澜压根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娘亲会有两个样子,一个是温柔贤淑、和善亲仁的大夫人,一个是尖酸恶毒、面容扭曲的阿娘。
他天生性子温和,也确实不爱闹腾,年纪尚轻不懂世事,面对这一切也不清楚该怎么去应对,只能不作声,尽量避免与人说话,渐渐地就养成了这么个沉闷无趣的性子。
那些冷漠待人是年少时的许听澜为自己筑起的高墙,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都无法侵扰他的内心。
“还有,我叔父趴在院墙上,成天能听见刘夫人关在房门里骂星玄仙尊是……”它说着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实在不敢把那些诸如“贱胚子”的难听话如实转述出来,最后只挑拣了一句它觉得完全不算骂的,“是妖怪!妖怪怎么了?我们正修的妖怪好着呢!”
“不过吧,再怎么冷待,她始终不敢真对星玄仙尊,整整十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完全不负祥兆之名,皇城那边还传了好几次消息,希望许家老爷带着人进京。山高路远的多有不便,一开始能推的就全都推了,但推的次数多了,皇城里的人就不高兴,凡间里有那种叫什么大不敬的罪过,帽子扣下来,再不情愿也得将人送走,结果你猜怎么着?”
对于猫妖来说,这就是个故事,讲着讲着兴致起来了,跟楼里的说书匠一样,总想着能讨个互动。可一对上莫子占的视线,就被其眸中的寒意给吓到了。
莫子占这人皮相好,平时也爱笑,光是看着总是让人觉得他明媚天真。这样的人,神情一旦彻底冷下来,任谁都会被他给一瞬惊住。
猫妖严肃劲马上涌了上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互动不互动的,连忙开口继续说道:“那许家老爷给皇城里的人回完信没多久,正琢磨着要带星玄仙尊上京呢,星玄仙尊脸上身上都长出鳞片了!”
原本只是嘴上骂骂妖怪,这回是真成妖怪了。
莫子占心念一动,连忙问:“为何会如此?”
“不知道呀,”猫妖应道,“我叔父说它也弄不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完全是人息,却长了妖鳞,着实奇怪。”
“许刘那俩夫妻被吓得不轻,觉得星玄仙尊是中了咒或者啥的,总之想了各种法子想把那鳞片治好,还试着直接把鳞片给掰下来,唉!我的柜子!”
猫妖说着抬头一看,发现莫子占原本手扶着的地方被抠掉了一块。他神色淡淡,甩了甩发疼的手指,道:“我赔你,继续说。”
“你这……唉……反正就是掰下来也没用,据说那鳞片一掰下来,连着皮肉,上边带的血马上就起火了,差点把刘夫人的手给烧伤。但她不死心,就让家丁去掰,每一次都会烧。”
“就这样掰了也不知道多久,弄得星玄仙尊一身血,人也疼晕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清理,鳞片就又长出来了。”
“只有一片是例外,好像是从心口处剜下来的,没起火,一掉下来就变成玉状了。”
莫子占抬眸,指腹下意识搓了一下愚思的剑柄,那里悬挂着的正是一枚玉鳞。他一度以为那会是什么故人之物,才会让许听澜珍藏在莲潭下,不承想,居然是从许听澜心口剜下来的……他眼眶热得厉害,要不是心念着此刻面对的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总不能当真掉眼泪珠子下来,只能合上眼,哑声道:“然后他们是不是还把师尊关到柴房?”
“咦?你怎么知道?”猫妖舔了舔手心,“这一下,皇城是去不成,他们称说星玄仙尊是得了病,一时半会没办法面见人皇,被好生责怪了一番,还因此得罪了人,对星玄仙尊的态度也就愈发得差。”
“许老爷责骂刘夫人说她说怎么生了那样一个怪物,浑身是血也不懂叫唤,平时就不声不响的看得人犯怵,这会儿身上还乱长东西,一来二去,刘夫人干过的那些事,就都败露了!”
当然败露也只是许府内败露,这事被这家子捂得严实,跟防贼一样防着消息走漏。
然而防得了外人,防不了外妖,更没想到那些妖精其实和人一样的八卦心重,所以这些事就都让猫妖的叔父给听见了,这才了解得这么清楚。
猫妖说完,终究还是忍不住斟酌着开口劝慰:“但说到底,这些都是凡俗里的腌臜事,那些人都不知道投胎几辈子了,计较不得。”
事实上,也没法计较。时至今日,莫子占能对那些前尘故人做什么?除了面上摆弄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悲痛样子,他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感充斥了整个心肺,让他压根喘不过气来。
“不过呀,我听叔父说后来那许老爷患了折磨人的重病,特地差人北上去送信说想要星玄仙尊求能疗愈伤病良药。”
莫子占眉头一皱,用尽了他这辈子所剩无几的涵养,才忍住没能骂出声。
好在猫妖提这事也不是为了气他的,继续说道:“结果人星玄仙尊压根就不搭理,连眼神都没施舍,后边还是十方神宗的其他同门替他回个信儿,说既入修途,与俗事便彻底断联系,让许家人莫要再来纠缠。”
而它之所以会知道这事,还是因为这回信到了之后,许家老爷在屋里连连骂了好几声没良心的东西,可是他也只敢这样子嚷嚷而已,仙凡有别,他不敢置喙许听澜太多,生怕得罪仙人,招来更大的报应。
莫子占差点以为大圣人真就把那些人渣给宽恕了,要是真如此,他可得被气疯。
他睁眼看向猫妖,忍不住追问:“那妖火呢?”
“妖火就是烧在事情败露后没多久,”猫妖抖了抖身,说道,“无霾尊上得知异象一事,布置了许久,引了许多他麾下的妖类进城,以云璃城内的一间千年学宫为阵眼,布下离魂阵法,并让潜入城中的妖类燃丹自焚。”
“目的是……侵吞星玄仙尊的神魂。”
弄这么大的动静,居然就是为了针对一个十岁孩童。
“当时大火漫天,许多本不是受无霾驱使的鳞族也受阵法的影响,妖身被毁,把学宫里藏着的那条千年巨蟒给惹恼了。”
它说的千年巨蟒,应当就是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