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逃过一劫的莫子占暗自吐了一口气,这才认真地在这满屋子绫罗上边挑拣了起来。
没过多久,莫子占的财大气粗就深深震撼到了掌柜,他眼睛都不带眨的就包走了二十来套衣裳,没有再故意作妖摆弄那些奇怪的样式,一半是给自己买的,另一半是给十七挑的,
白花花的银子搁到面前,掌柜当即就笑得合不拢嘴,在心里大呼:好谈,多谈,大大地谈!下次还欢迎在他店里谈!
过后他们又去了蜜饯铺子,逛了下旧物摊子,等日薄西山,十七的芥子内就已经塞满了莫大富豪采购来的一众小玩意。
这么久以来,十七的包还是头一回这么满。
回去的时候,他们直接从学宫的大堂穿了过去。前堂都是些凡人学子,琅琅书声不绝于耳,让莫子占觉得有一百个和尚在耳边念经,听得他头都大了。
到了后堂一瞬就换了样子,倒也没有安静多少,不过全都是小妖,盘腿坐在任何可以坐得上去的角落,兀自念叨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咒术,声音都混在一起,吵闹成一片。
十七脸上有烧痕,人又冷淡,这一年多里只在前堂讲学过三次,三次都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地照本宣科,光是听着就没少让凡人学子感到害怕,所以他们在经过前堂时,许多人都是避着他们的,实在避不开,也是打声招呼就逃。
但去到后堂就是另一幅光景了。十七在鳞族里是当真受欢迎,基本每遇到一只妖,都能收获恭恭敬敬的一鞠躬,以及恭恭敬敬的一声“十七先生”。
这种前后的温差让莫子占觉着有趣极了。
于是在他们到平日里住着的屋子前,他脸上写满了戏谑地往前抢跳了一步,堵在十七跟前,学着那些小妖的样子,朝十七躬了躬身。虽然发不出声,但这并不妨碍他嘴上念念有词地跟着说上一句:十七先生。
然后猛地站直了身,非常浪荡子做派地在十七下巴处刮了一下,用口型落下一句:干得不错嘛。又赶忙在对方发作之前,窜进屋子里,站到茶座前,装模作样地开始摆弄起他赔给学宫的花瓶。
一套操作下来,也是讨打得没边了。
十七奈何不了他,只能轻摇了一下头,就这么放任他胡闹。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在他摇头时,脸上是带了笑的。
把某个烦人精新买的物件都安放好,又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通。
十七回头一看,烦人精本精已经挨着床柱睡着了。
本来身上伤的就不轻,又没有灵力护体,莫子占现在的体力要比寻常人都弱上一些。在街上闹腾的半日,现在累了也是正常事。
十七放轻动作走到他身边,默然地为他施下净身术法,而后才慢慢将人身子摆好,给人裹好被子,把烦人精变成一只呼呼大睡的蚕宝宝。
这事在过去的一年里,十七做过很多遍,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办完这一切,十七便去了魏老那。
魏老原身是条巨蟒,已有两千寿元,在鳞族里称得上德高望重,化形也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
因为年岁太高,他不仅整个冬季都昏睡不醒,平常也会身子一盘就不理旁事,兀自与周公梦会,一梦就是十来日。
正巧,莫子占醒来的这十七日,他刚好睡着了,直到这会儿才有了精神头。
一见十七进门,魏老就开门见山地问他:“你那直觉错了吗?”
十七回道:“不知。”
“怎么还不知啊……”魏老叹了一声气。
“我听青魇说,他叫‘莫子占’,”他用手敲了敲桌面,道,“这名字我从前听过。”
十七抬眸,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魏老问:“十方神宗你应该知道吧。”
十七点了点头。虽然北地与云璃城相距甚远,但号称第一玄门的存在,十七哪怕不曾刻意去了解,也还是知道的。
“这宗门去年出了大事,就在你捡到你那‘直觉’的同一天,他们前任宗主顶受天雷,将闭锁已久的天幕给打开了。”魏老说道。
一时间天地灵力自神界回流,修界霎时不可同往日语,许多修士在短时间内精进良多,十七也不例外,正因此,他才有余力去救莫子占,面上的烧痕比从前褪得要快些。
“在这没多久后,长鸣剑山的现任掌门司徒摘英说,十方神宗内有位小弟子,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就孤身斩杀了魔君帝鸠,替师复仇,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惜……魔是灭了,他自身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那位小弟子,就叫‘莫子占’。”魏老沉声道。
姓名、年岁、样貌,以及修行的术法都对得上号,他们没有理由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看来,其实是还没来得及成尸骨就被十七给捡了,害得人亲朋好友都寻不着人,以为他和那魔头一样,连渣都不剩了,才有了这样的传言。
魏老望向十七,严肃道:“若真是同一个人,那他最开始怀里的那柄木剑,极有可能是他师尊星玄仙尊的佩剑,愚思。”
“愚思……”十七低声跟念了一句。
“你从前说,你感受到的熟悉感来源于那柄木剑,所以我想,与你相关的,或许不是莫子占,而是那位星玄仙尊。”魏老推测道。
“但我听说那星玄仙尊孤僻,从未饲养过妖灵,不仅是妖灵,连交好的人都不多,除了他那亲传弟子,和谁都不大亲近……”
魏老说着,看了眼面无表情站在他前边的十七。心道,这家伙又何尝不是呢?虽然待人接物颇为温良和善,但自己把他带回来学宫一年多了,不交恶,不亲近,几乎和所有人都是点头之交,除了那个莫子占。
听青魇说,那人刚醒就超了整个学宫加起来的份,黏着十七就扒不下来了。这都算了,十七偏偏还一直纵容他。
想到这,魏老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小伙子可怕得很。
“星玄仙尊现今如何了?”十七问道。
“死了,”魏老回过神,回答道,“那是你尚未烧尾化龙之前的事了。以十方神宗为首,众仙门曾起挑起过一场仙魔战。那位星玄仙尊战果颇丰,但他也在那时以身殉道,殁在了伏魔渊……我原本也打算带青魇到十方神宗吊唁的,但当时已然入冬,我这身体你也知道,说不定走到半路就得寻个地方盘着睡觉了。一个全是修士的地方,要青魇独自面对,他难免害怕,终究还是作罢了。”
“后来我听说,招魂仪式发生了状况,好像是星玄仙尊的魂魄出了问题,莫子占身上还因此起了魔煞,被不少修士拿刀对着……”
魔煞……这个词听得十七眉头微蹙。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同为鳞族,我把你带回学宫也不是为了管着你,想做什么、想救什么人、想与何人交好,那都是你自个的事,只是若有老夫帮得上忙的,你可尽管开口,这样你也能多记挂着点学宫。”魏老和蔼地笑道。
十七初时失了记忆,至今未能弄清楚来历,但同为妖,魏老一见十七,就知道他并非凡子。说句功利的,当初把人带到学宫多少也是冲着这点去的,眼下要能多卖些恩情,往后十七也能多庇护学宫几分,何乐而不为呢。
魏老并未多掩藏自己的心思,十七也不在意这点计较,稍稍躬身答应道:“自然。”
后边魏老又扯着十七聊了些旁的事,有重要的,也有些无伤大雅的闲聊,大体是魏老在说,十七权当个听客。离开时已是亥时末,人大都已经歇息了,学宫四处只剩下零星几道烛火,与星辰月色一块,勉强映出学宫廊道的轮廓。
十七缓步走回居室,刚靠近门,就看见本该睡下的莫子占,正光着脚,站在他窗边探头探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