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长空离开后,莫子占缠着许听澜问他那三愿究竟是哪三愿,说出来怎么就会碍了长空的道?
最开始许听澜不大乐意说,但架不住莫子占足够黏人。把他布置下来的星图画完,交到他案上,同时整个人也会借机往他这边靠过来,一张叫人挑不出毛病的脸距离他很近,眸中尽是讨要奖励的神色,嘴上止不住地问他能不能把愿望说说。
“师尊该不会是信那什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的说法吧?”莫小滑头毫无负担地开口造谣道。
许听澜无可奈何地摇头。
莫子占鼓起腮帮子,一脸的不信服:“那为什么不肯说?”
“因为你会觉得没意思。”许听澜坦然道。
他放下笔,笔尖余墨随其动作游了出来,化作一尾游鱼,没脏污到底下宣纸半分,反倒甩着长尾,在半空绕了一圈,最后稳健地在莫子占额头,在其眉心落下一点观音痣,让这张美艳近妖的脸多出几分神性来。
这是许听澜的一个习惯,每当出现这样一尾小鱼,莫子占就知道师尊要妥协了。
“真想知道?”许听澜问道。
莫子占将那尾墨鱼捞到手心里捧着,连连点头。
哪怕是仙尊,说起这些事来也难免会生出些许羞赧来。许听澜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望……星河不辍,山河太平。”
“望星学长衍,万代永续。”
很虚,很空,很大的愿望,很符合许听澜作为仙尊的形象,却让莫子占觉得很是失望。这一切究竟是别人要求你这位仙尊要去做的,还是你想自己想这么做的。
许听澜一直压着不肯说,他还当是什么惊世骇俗,有违仙尊形象的愿望。
莫子占的情绪一瞬变得有些低落,但又搞不清自己在低落些什么。或许是因为,每当说起这些的时候,总会让他觉得,师尊离他很远,远到遥如天上星辰,叫他可望却伸手不可触之。
他憋了一口闷气,倒也堪堪明白过来,为什么许听澜不把这些告诉长空,真要说了岂不是相当于让那头小神牛永远还不了恩。
“那还有一个呢?不是有三愿吗?”见许听澜没继续说下去,莫子占舔了舔下唇,问。
“还有一个……”许听澜卖起了关子,尾音拖得有些长,脸上浮出了星许笑意。
莫子占看着眼前人,霎时痴了。
许听澜的笑总是很淡,仅凭一眼是绝对不会令人发现的,唯有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才能觉察出他嘴角那点微微往上勾的弧度,很是好看,好看到总会让他心跳不自然地变快。同时不由暗自庆幸,十方神宗有忘容咒存在,这才让许听澜的容颜绝大部分时间都为他所独享。
“望……吾徒子占,能幸福快乐,好好长大。”许听澜温声道。
有了先前宏大字句的铺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略显朴实的话,简直像是许听澜从那无垠大爱中,单独分了一勺予他。
莫子占被砸得脑袋晕乎乎的,什么机灵劲也都被砸飞了,于是傻愣愣地开口:“什么?我没听清。 ”
许听澜也是足够纵容他:“我说,希望子占你一直好好的。”
莫子占觉得脸上好热,怀疑是要烧起来了。沉浸在难以名状的喜悦中许久,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问:“那师尊你自己呢?”
“师尊你说的这些愿望,无一例外都没有关乎你自己的,你就没有想为自己许点什么吗?”
问完,莫子占其实就已经想好答案了,无外乎是什么:身为修者理应肩负苍生,而不该有私欲。
可显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许听澜并未如他所料,反而煞有其事地说了句:“许不下了。”
不是没有私欲,只是许不下了。他轻声解释道:“天神允三愿,为人力所能及,多则过贪,反而可能会落得个满盘皆输。”
莫子占咬了咬唇,心底的欣喜依旧很满,可不乐意许听澜把自身置于末端的恼怒在此刻占据了上风。
他目无尊卑地顺着桌案绕了一圈,蹭到许听澜胳膊边上去,郑重地将手里的墨鱼交还到师尊手中:“那这样,我也要存三个愿望。”
许听澜任由他动作,手一摆重新将墨鱼凝成珠,滴在砚台上:“什么愿望?”
莫子占眼睛笑弯了起来,像一轮新月,里头盛满了许听澜的身影:“第一愿,希望师尊多出来的那个关乎自己的愿望能得以成真。”
许听澜一怔,有些匆忙地避开了莫子占的视线。
“第二愿,希望我的修为能早日与师尊比肩,甚至希望能比师尊还要厉害一些。”莫子占大言不惭道。
“第三……”他支吾着,耳朵红了一个度,仿佛熟透了一般。他小声地念了一串音,含糊得任谁都听不出来他在说些什么。
希望能与许听澜相伴一生。
莫子占在心中念道。念的同时又多生出来了一寸迷惘。
他有点搞不清身为弟子的他,是否应该抱有这样的念想。从来没有弟子会一辈子赖在师尊身边的,相伴一生,那是道侣才有的特权,他说这愿望,逾越了。
所以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的心思不能让许听澜的知晓的。他明白这是不对的,可他还是不希望自己这一隐晦的思绪,在尚未发芽之际,就被播下种子之人所扼杀,反而潜藏在他乖巧外皮下叛逆,在暗自期待这思绪的疯长。
“什么?”确实没听清的许听澜开口问道。
“弟子暂时还没有第三个愿望。”莫子占面红耳赤地扯谎道。
或许正是因为他当时未能把那第三个愿望给说出,所以现在才会落得一场空吧。
莫子占疲倦地靠回到床榻边上,双眼半合望着自己那个已然残破不堪的影子,不由在心里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变回许听澜的样子,我不想看见我自己。
这种近乎自厌的想法并没有得到“莫子占”的理会,莫子占只好兀自别开视线,无视这一不愿消散的存在。
他想了想,抬手把神主毕月乌召了出来。
神鸟与这请它出来的修士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鸟头一歪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迟迟不对它说话。
莫子占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哪怕要说的内容可以通过纸张写下,可毕月乌须得通过传声来明确要传递之人,且在它飞跃的过程,爪下抓着纸是有可能会被金旋烧毁的。
说不了话实在太麻烦了。莫子占左右巡视了一下,最后视线落定在床头柜摆放着的梅枝上。
他折了一根,依循着印象捏捆雕刻。平日里星盘刻多了,刻起这些来他还是很得心应手的,不一会儿,一条酷似十七点的小鱼就出现在了他手中,只是终归是枝条编成的,没办法承袭那鲜艳的尾色。
他想在上面弄个能拟声的傀儡术,但是一想到这小鱼要发出他的声音,又忽然觉得浑身不适了起来。
莫子占可以确定十七与许听澜是有着某种关联的,甚至某些时候,他会觉得十七就是许听澜本人。
说白了,他会去古渊就是十七一手促成的,十七在实象里的诸多反常行迹其实也是在推动阵法的成型。
可是好好一位仙尊变成一条孱弱的鱼妖,这样的事听起来实在太荒诞了,他搜寻不到任何足以支撑的术法依据,现在也没任何办法去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