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宝贝万贯财,钱银皆从八方来……”
金多宝哼着曲,一个个将自己收藏的宝贝翻出来,擦了一遍,又重新摆整齐。
旁边杵着一位名叫桑里的少年,是三无斋唯一的伙计。
相比起金多宝的悠闲,他看上去就要繁忙多了,眉头深蹙,对着斋内那一本烂账,实在忍不住叹了一声气,抬头便见自家掌柜刚走没多久的“贵客”去而复返,脸上的神色又添了几分阴沉。
金多宝也注意到了动静,往门外一瞧,当即诧异道:“你怎么出去一转就弄成这样子了?”
莫子占并未回答,只将裹着十七的水球推向前,定定道:“救它。”
金多宝:“你肩上的伤……”
莫子占:“救它。”
“成成成,救救救,”金多宝摆摆手,絮叨道,“我先看看,你去把身上的血给止了,别蹭得我店里到处都是,我这是做生意的地方,最怕这档子晦气事。”
又不忘嘱托桑里道:“你在外头看着店。”
听见桑里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声,才带着人转进了里屋。
莫子占自觉坐到屏风后,将染得半红的衣袍顺着刀口掀开,一点点去除灵刃遗留下的咒法,免得让其继续深入内里。如此处理好后,才牵引着皮肉肌理将伤口缝合起来。
这通操作如同用烧红的刀子在经脉上刮削,若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号啕起来了,但莫子占被折磨惯了,这种程度的疼痛算不得什么,他甚至还能空出心神来关注十七的情况,时不时与金多宝说上两句。
“谁下手这么狠啊,图着要命去的吧。它没鳞甲护着,这一刀下来不只是皮肉,连同方成型的妖丹也被震出了数十道裂痕,这可难办了啊。”
“救不了?”莫子占眸色一沉。
“也不是不能救,你聪明,及时给它护住心脉了,现下倒是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这妖丹的裂痕要是不修补,可能不出三日就会彻底碎开,那这小东西就没几日活头了。”
金多宝皱着眉道:“但要想修补吧,需得洛书岩、太乙藤和哭魂叶……这几样东西都能买上好几条品质上佳的鲛妖了。”
如此弱小又未开灵智的妖类,在绝大多数修士眼中,其实与三无斋池塘里养的凡间鲤鱼没太大的区别,养着不过是图个好看好玩,再多的,便不值得了。
“而且往后还需定时定候给它输送灵力,慢慢养着,太费劲了,要不你还是……”
“它救了我。”
如果不是有十七挡着,钱琩的灵刃从后破开他的脊梁骨,纵使他设有伏阵,后续也不可能再这么轻易将钱琩摆平,甚至眼下需要金多宝费劲去救的,就得换成莫子占自己。
若是他自个受伤倒还好,本来就是他得罪的钱琩,该遭的难就该他自己受着。
“师尊教导过,有恩当还,不欠天地。”
“嚯,星玄仙尊的话在你这可真是金科玉律,就算是人都已经……”金多宝话说到一半,连忙咬了下舌头,转而道,“唉不说这个,修补妖丹的材料呢……我这其实都有,但我的医术就半桶水,太细致的活做不来,做不来。”
莫子占没换下身上的血衣,只重新将其系好,从屏风走出。
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却莫名盯得金多宝心里发毛。
“虽然我是不行,但出门往西南走到尾是千脉门的药堂,平日里只有几位药童,但咱们运气好,宣心前两日来了,今夜离开,你现在去寻他应当还来得及。”
金多宝手背挡着嘴,小声道:“这消息我可不随便告诉别人。”
千脉门门主宣心的医术举世无双,总有数不清的人想向他问诊。
可是自十年前起,宣心就以精力有限,力不从心为由,从此只治疑难杂症,且每回出门都会隐匿行踪,故而此番没多少人知道他亲自来到灵宝集。
“你去千脉门了?他们不是与风雨坊甚是交好么?”莫子占问道。
“嘘!我真怕了你这祖宗,都说了那事是秘密,秘密!”金多宝色厉内荏地骂道,“他们又不认识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师徒,心眼那么多。”
莫子占没接着往下应,轻轻将十七托于手心,取了那三味天材地宝,临走时问向金多宝:“那凝晶还有多的吗?”
金多宝合上柜子的动作一顿,想了想才道:“那个没有了,但我有一枚‘幻海泪’,东海深处的云贝蕴化上千年才能得一颗,比那凝晶更能养人,不,鱼,就当……送你了。”
闻言,一旁划着账本的桑里立即语气阴沉道:“掌柜与他关系这般好?宝贝说送就送。”
“有来有往,他都光顾这么多了,送一点怎么了,而且就算抛开这个不说,星玄仙尊还对我有恩呢。”
说完,金多宝才意识到他才是这里的掌柜,声音硬气了起来:“反正这事你别管。”
莫子占也没推脱,收下后,就着一身血衣往千脉门的药堂前去,顶着几位药童惊讶的神色,开门见山道:“晚辈十方神宗莫子占,想求见宣前辈。”
药童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刚想像以往那样道一句“门主并未来此”,就听见一声简短的“进”从内堂传出。
“感觉不过一段时间未见,你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一进到药堂内,宣心便开口寒暄了起来,没有一点外人传的恃才傲物,神色反倒一如当年般悲悯,非说哪里不同,那就是眼下的宣心耳侧多了一缕白发,被仔细梳入墨色中,尤为鲜明碍眼:“我记得当时在紫微殿,你才不过十三。”
“是,一直未有机会向前辈道谢,是晚辈失礼了。”
十方神宗的「医方」仅能治愈些许小伤痛,再多的,就只剩下强行折损修为来替人续命的术法。
很少有傻蛋愿意做这么不划算的事,尤其是对不认识的人。偏偏声名赫奕的星玄仙尊就是做了。硬生生把莫子占从鬼门关捞回来,又亲去请宣心医治伤势,才能让人好得如此快。
而现下,莫子占也在做类似的傻事。
只觉若能救得一命,纵然是只不起眼的小妖,也不值得后悔,反倒令人舒心。
不知师尊当时是否也是这种心情。
想必还是会有点不同的,许听澜是济世为怀,而他,不过是不想欠一条蠢鱼的恩罢了,没有那么多好心肠。
宣心摇了摇头:“不必言谢,当时能救下你,多是星玄的功劳,我不过是略尽绵力。倒是我,伏魔渊的事是千脉门的疏忽给你们添麻烦了,幸好你机灵,没有当真酿出祸事,我也……处置了冯皋。”
说起这事,莫子占便想起宣心曾活剖过残生种魔魂的事。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又即刻收住了动作,半低着头谦逊道:“晚辈误打误撞罢了,不知冯皋是如何处置的。”
“烧了。”宣心答道。
他合上眼,惋惜道:“冯皋被送来我这时,虽有针护心脉,但绝口令的魔息已然遍布他全身,与血脉相融,会日复一日蚕食他的经脉,如此苟延残喘只会更加痛苦,还不如忘却前尘,早寻来生,不是吗?”
莫子占垂眸不语。
宣心倒也不在意他此番沉默,继续道:“你和冯皋……你们身上的魔气很特别,我曾费尽心力去试图将其抽离,皆是无功而返,甚至,亲手害了一人。”
“直到三年前,星玄令毕月乌传信于我。”
莫子占闻言,视线上抬,与宣心相对。
这位世传以医道入圣的仙人神色间多了几分罕见的锐利,没有直言许听澜到底与他说过什么,只问道:“你可知痴行?”
“自然知道。”
修界无人不知“痴行”的名号,现今之所以天幕紧闭,可都是这位邪神的功劳。
说是曾有修士心术不正,想将人间信仰全都转移到自身上,以助他白日飞升。结果不仅没成功,反倒催育出了邪神痴行。祸乱世间。
“传闻当年为了能制服痴行,神界的全部武神几乎都陨灭了。可痴行哪怕神格已被除去,也还是余有一颗陷入长眠的魂石无法摧毁。”
倘若强行摧毁,极有可能会让魂石中的魔气瞬间遍布整个凡间,届时就连修者都难以自保,更别提凡人。
这事知道的人相对要少上许多,莫子占也是听许听澜提起的。
那时许听澜还说:“天地间,唯澄心池能令魂石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