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了个教书先生,好多人央求他帮忙念信。识字真好,我也好希望弟弟日后能去读书识字。
今日捞上来的鱼太少了,爹娘看起来很苦恼,我能做什么呢……
从小到大,祝丘齐的所有心事都会告诉那少年听,可突然有一天,少年不见了,村中的人开始变得暴躁,动不动就扭打起来,好生恐怖。
仙人说,是有魔扰了本该落入长寂的黑蛟安宁。
既然如此,那这些事其实都并非黑蛟本意,坏的并不是他幻梦中的那位好友。
然而至亲的惨遇仍历历在目,说他不恨,这怎么可能。
祝丘齐:“恨的吧。”
“可它不值得去恨,”莫子占望着祝丘齐那铁青的脸色,悠然道,“它在千年前被人骗丹,又被剥了皮,最后一身腐肉尚且未能得到安息,就被连带着魂灵一同被利用,最后除了这石头,什么都不剩,恨着多没意思。”
“我还是建议你去恨那些还活生生的。”
祝丘齐:“什,什么?”
莫子占眼睛弯了弯,双指一半往前一扫,他在血涂阵中所见的那些镜花水月,一瞬浮现在祝丘齐的面前。
在那些画面中,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跪坐在地上,满脸皆是泪痕,周围全是那些得意洋洋的揽月宫弟子,那般光鲜亮丽,又是那般面目可憎。
手骨处隐隐作痛,他的手是他为了父亲和小弟奔走求援时,被一身煞念的揽月宫弟子给打折的。
“揽月宫……”祝丘齐喃喃自语,眼中染上了怨怼,却很快又被茫然所替代,“可我又能做什么?”
那些揽月宫的修士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将他置之死地,他能做什么?
“能做的很多呀。所谓祸害遗千年……这已经有千年了,祸害就不该留了吧。”
莫子占身体半倾向前:“你去毁了那揽月宫,好不好?”
“这我怎么可能做到!”祝丘齐退了一步,满是惊慌。
“我教你呀。”
莫子占双眸深邃无光,有如摄人心魄的妖邪,在蛊惑凡子,行诸般祸事:“再说了,钱琩方才肯定也发现你了,你要是不做点什么,说不定会有祸事临头哦。”
莫子占能发现祝丘齐,钱琩自然也能发现,只是他压根没把这人当回事。
凡人纵使知道仙门秘辛又如何?蝼蚁从身上攀爬而过,顶多只能勾起些许瘙痒。揽月宫在龙盐村盘踞多年,多的是办法去整治这些渺小的凡人。
祝丘齐:“你!”
“别你你你的,和揽月宫有仇怨的又不是我,愿意教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祝丘齐死死咬住下唇,半晌才找回声音:“那……那我该怎么做?”
“唔……首先,你要去找那位在你家中借宿的仙君。”
莫子占轻道:“你可能记不得他的模样,但衣裳总能认得吧,制式与我身上的有些像。”
“然后,你要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告诉他,多抹几把眼泪,一定要让他知道揽月宫不仅伤了你,还威胁你的性命……要是能多带些人一块去闹就更好了,你们可以说龙盐村遭此难,有揽月宫的错,要他们把那别院拆了,改为奉神祈福之所,你们既然叫龙盐村,自然是要敬奉天龙的……”
“万一仙君走后,揽月宫的人报复……不,惩戒我们,该怎么办?”祝丘齐害怕道。
“你都能想到的事,仲吕仙君怎么会想不到,不用担心。”
莫子占的声音平缓,又与祝丘齐说了许多细枝末节的安排,听得他甚为胆寒。
可最后他还是重重地点了头,一时鼓起勇气,又问:“那我按照你说的办,你……你们会把那些魔物全部杀干净吗?把那些害了村子,害了……它的魔。”
对着血泉魔物问这问题,可还真是……莫子占抿着笑反问道:“如何杀干净?”
祝丘齐一愣:“哈?”
“你知道邪魔自何处来吗?”
“我……我不知道。”
“自人间来。”莫子占答道。
所以帝鸠才会造出血泉,才会要求众魔去杀戮,去制作苦难,好供养天地魔性。
“诛魔乃易事,不过一符一术,手起剑落。”他轻念着许听澜当年说过的话,是那般的吓人。
“可野草春风吹又生,魔是人心所聚,凡人生生不息,魔便生生不已。”
“如何诛尽?”
祝丘齐难耐道:“那就可以放着不管吗?除魔不就是你们身为仙人的职责?”
莫子占闻言嗤笑了声。
这问题,他也问过许听澜。
“这的人就不能少动点歪心思吗?但凡他们能亲善邻里,与人结好,少来点险恶算计,利欲熏心,魇魔也不会被喂养得这么大,我也不会被它弄伤。”
因莫子占说想掂量自己的斤两,故而那一回他们同去秘境诛魔,许听澜并未插手。
由于「术方」还用得不够熟练,当时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那魇魔诛灭,且脚还被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要我说,冤有头债有主,明明该凡人自个努力去灭魔,怎么除魔就成修士的责任了?”
许听澜让莫子占坐到石台上,并未因他这番溢于言表的埋怨而生恼,反倒颇为纡尊降贵地半跪在他跟前,扶起那受伤的腿,细细为其剔除魔息,以及治愈伤疤。
“仙者灵气,亦从人间来。”
冰凉的指腹触在他的小腿肚肉上,昏眩霎时一扫而空,整副心思都落在那一处,又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热意,蔓上他脖颈,以及耳廓。
许听澜反问道:“为何修士陨落会被称作‘归凡尘’?”
“因为,”莫子占眨了眨眼,答道,“仙本是人。”
仙门弟子中,除却少数修百年正道化为人形的妖灵,其余的,归根结底,本是凡人。
“但有本事的修士就那些,魔却这么多,还东躲西藏的,除不完的吧。”
许听澜颔首:“故而须让它们惧。”
让诸多为恶的魔在世间仅能畏首畏尾,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只能如阴沟里的蜚蠊,永远无法大张旗鼓地行于人间。
得让它们知道恶当有恶报,
“是为震慑。”许听澜温声道。
他并不知晓,他说这一句,连同着他跟前的小弟子,也被一同震慑了。
想到这,莫子占低笑了一声,撂下一句“再说吧”,而后再没有理会祝丘齐,手中结印,一步步往那海上行去,补全他先前还未完成的护阵。
原本他还在愁护阵该用什么来维系的灵力,现下倒正好。
不是想护龙盐村安宁么。
成全你。
黑蛟的妖丹应阵法显出微光,本该深邃而又危险的汪洋在莫子占的脚下有如平川,月隐日升中,那被倾泻上一层暖色的黑石子没入奔流,自何处来,回何处去。
祝丘齐从前只见过揽月宫的修士,对这群爱卖弄的“仙”,他总是畏有余而敬不足,总觉他们是镀上金身的泥塑。
可此刻,他却能够从这位不久前面显阴鸷,还唆使他去闹毁别派门墙的修士身上感受到,何为真正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