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不久才在牙山城见过的孟昭,也只有孟昭,正一遍遍地写画着方才展示出来的咒文。
“跹云派所在四季如春,怎么也对这点生花的伎俩感兴趣?”
孟昭见人过来,当即收了手,含笑鞠躬:“说‘生花’不准确吧,滋养生灵乃事关天地的大事,非轻易符咒所能触及,那些木芙蓉应当是你从别处移到这的,甚至避开了天幕的禁制。”
“且关键的还不只是这个。”
莫子占敛下笑意:“我不懂孟师兄所说何意。”
孟昭倒是依旧很和煦:“还在,你这符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莫子占方才所展现的是寻常符纸,且只用血书写咒文,就能让小通符令生效,全程只有他划破手指那一刻显现出灵力波动。
一念即可成符,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了此法,哪怕是不太会调度灵力的凡人,也能写出此符来用。
“孟师兄可比那些人厉害多了。”莫子占干巴巴地夸赞道,也算是默认了孟昭这一说法。
“人总会有一叶障目的时候。”孟昭谦逊道。
莫子占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道:“说起来,我记得在牙山城时,还有另一人与孟师兄同行,怎么不见了。”
“师弟他……先前言行多有失,我思来想去,就让他留在牙山城了,”孟昭又躬了躬身,“来这,也是想再表歉意,结果就撞上了这一出闹剧。”
一个“闹”字用得颇合莫子占心意,他重新勾出些许笑意:“有心了。”
“留在牙山城也好,省得到天幕前,却被拦下来了。”
孟昭闻言一愣:“这确实是我先前未能考虑到的。”
“师弟他……是师父在魔物手底下救回来的,身上有魔气,又不是这的弟子,自然是会被天幕排斥的。说起来,一开始师弟其实想拜入的正是你们十方神宗,可师父还是强行把他拉入门了。”
“强行?”
跹云派果然落魄,连那种货色都要抢。
“因为师父他一直在后悔一件事,他以前想收一位天资极好的人为徒,也是被拒了,结果那人后来遭了很大的罪,于是师父就总说,或许他当初要是能决绝一些,或许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莫子占抬眸:“那人死了?”
孟昭摇头:“以他现下的身份,应当比成为我们跹云派弟子要来得威风快活。”
“既如此,就说明令师当年放手并不算错。”
孟昭一笑:“或许是吧。”
“眼下莫师弟定然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就不继续叨扰了。”
等孟昭离开,莫子占继续把赙赠整理好,便开始为许听澜书写起悼词。
忙碌总能使人暂忘万千事,这三天他过得分外舒坦。
以往亦是如此。
偶尔许听澜会闭关几日,或者是出去办点事,那时他就会开始琢磨阵法。
投入全部的专注,渐渐遗忘本身。憬然身在太虚间,化为浩瀚星河中的一抹尘,渺不可见,可偏生又能在指尖一收一放,撼动日月。
这样的体悟,如何能让人不心醉。
直到……许听澜传音入秘,令他前去书房,教他演算星术的下一步,他才会从星阵中醒神。
莫子占默然凝睇案上悼词,全是些仿照凡间的体面话,说仙尊辞世,让“两川动摇,山崩地裂”……辞藻堆砌了一重又一重,唯有一句,颇为实在。
“魂不归兮……”他轻念。
笔锋一勾,即是悼词的最后一笔。
不能静。
莫子占胡乱翻起案上其他物件,企图能从中再找出些还未处置完的事,将他从这悼词中脱离开来。
可是没有。
修室里全是与招魂仪式相关的书册,而他以往要读的星学杂学全都在藏岁小筑,在那个遍布许听澜痕迹的藏岁小筑。
莫子占猛地一推桌案,任由笔墨散落一地。
脑袋生疼,全身的力气一瞬被抽空,只能木然地任由自己从椅中摔下,倒在地上,宛如失了牵丝的木偶。
周遭的一切皆被眩晕感阻绝,他已然感知不到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只觉一直在往下掉,往下沉。
似乎更像身处大荒,或是因为不够机灵,又或是因为太过机灵,总之,他没能顺得那位阴晴不定的魔君心意,所以被捆着手吊起又重新溺进尸浆里,口鼻溢满腥秽,堵塞着呼吸。
如此反反复复,耳边却全然是那句……魂不归兮。
“醒醒!”
窒息间,他隐约听到有声音落在耳边。
莫子占迷茫地睁开眼,眼前晃出一个模糊至极的人影,他没来由地以为自己见到了……
许久未见的许听澜。
深深缚着在他记忆里的尸浆味还未散去,却如有雪霜悄降,令他轻笑。